[双叶年下]瞒天过海（113）
（113）
九月底，叶秋收到了叶修发来的消息：我参加你的婚礼。明天中午到家。
叶秋这个时候恰好没有在忙。这年十一黄金周放假时间早，还有两天就结婚了，叶秋也就没有加班，现在正在陪程昀二人买一些新居要用的东西。虽然婚后程昀不和他住在一起，但她心很细，说“新家里怎么也要有一些女人生活的痕迹”，于是叶秋开车带着她和李星来了B市西南的某个精品家居店。两个女孩去逛了，叶秋自己在休息区处理邮件。
叶秋的手指微微颤动。叶修是用微信给他发的，他去苏黎世比赛时买了手机，回国后也顺理成章用下来了，叶秋加了他微信好友，但两个人一直没聊过天，叶修也没有发过朋友圈。
叶秋思考片刻，很快回复过去：好，几点的航班？我去接你。
叶修：不用了，我打车。明天我想单独和小程聊聊，你安排下时间，十分钟就够。
其实叶修的语气很正常，他回国之后叶秋也不是没有见过他。叶修回来后在竞技总局入了职，在家里住过两晚，然后就开始奔波各地出差，考察关于电竞比赛正式进入运动会的事宜。他们在家里见面的那几次，彼此之间已经能做到足够心平气和地相处，平静得甚至近于冷淡。但是叶秋此刻察觉到他的手指一直在发抖，从看到叶修消息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他用力握紧拳头，又松开，这才回过去：你想和她聊什么呢？
叶修：我要确认你没有对她说谎。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叶秋明白自己看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有多失望。他期待的那个原因哪怕概率只有万分之一，他也希望结果可以是它，即使理智上清楚这几乎不可能。他在心里摇摇头，回道：我没有对她说谎，我可以安排，但是，我不希望你把真实的原因告诉她。我不想有把柄捏在别人手里。
叶修秒回：当然，我有分寸。放心好了，不会破坏你的婚姻的。
叶秋苦笑。他按住额头，闭上眼睛，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又把叶修的消息点开，回过去：怕你工作忙，回不来，伴郎我请了几位大学同学。
叶修：嗯，本来我也没打算干这个，没有哥哥当伴郎的道理。我跟老爸商量了，当天估计我也很忙，要帮你招呼宾客，处理杂事，不比你轻松。你跟小程约时间，约好了通知我。
叶秋回了个“好”，就匆匆锁上手机。店里提供的果汁似乎不新鲜，他感觉此时胃里一阵翻搅。他紧握住手机，出了会儿神。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跟叶修交代，比如他定制了好几套礼服，有些不算太正式，可以给新郎之外的人穿，再比如婚礼的一切都有专人负责，叶修不想管的话直接来吃个饭就好，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但是他全无心情。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在这种细节上怎样用心都不会有任何价值。
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想什么都没用了。叶秋低下头，深呼吸几口，把他一度无法控制的情绪压了回去。他长出一口气，摇摇头，无奈地对自己笑了一下。
程昀跟李星一人推一辆购物车走了过来。叶秋收拾好东西，很快站起身来，面色如常地迎过去：“好了吗？”
“嗯，”程昀把手里的这辆购物车交给他，“这个是你房子里要用到的。我上次去那边看了看，发现还少很多生活必需品，也一起买了，你结这部分的账就好。星星那边的是我们家里要用的，我们自己付。”
“多谢。”叶秋真心实意地说。他留意到程昀的表情不太正常。她的眼皮是肿的，眼睛发红。
李星在场，叶秋也不好说什么。其实他们三个现在关系还不错，为了更熟悉对方的信息，一起出来吃过几次饭，基本上能算是朋友。但叶秋依然能察觉到李星对他的轻微敌意，聊天时对他和他性别的暗搓搓贬低。他体谅她的心情，也不曾去计较。
这天的计划本来是三个人去新居放东西，女孩们按照自己喜好做一些布置，然后一起吃个饭，叶秋再送程昀和李星回她们的住处。但上了车之后，李星却开口了：“我身体不舒服，我想先回去了。”
叶秋一愣，从后视镜里观察一下后排两位女孩的表情。地下车库光线昏暗，他一时没看出什么异样，于是说：“那我直接送你们回去？东西我自己放也行，回头一些重要的细节，再跟小程说一下。”
“不用，”程昀语气生硬，“我正好回我爸妈家也有点事，你先送星星，再送我吧。”
车里气氛安静得可怕。叶秋倒是注意力一下子转移了，瞬间从难过变成了担忧。他又不傻，当然听出来这两个人是闹不愉快了，如果是小情侣斗斗嘴还没什么，万一程昀突然变了主意临时反悔，他岂不是坐蜡了？悔婚这种事，为了叶修还可以，要是叶修毫无障碍地接受，对方才是悔婚的那一个，叶秋简直是血都要吐出来。但他也实在不想做两个人之间的和事佬，按照李星对他的感觉，这种时候他出来劝，效果反而是火上浇油。
所以叶秋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快到李星家小区的时候，他听到后座上传来程昀强行压抑着的抽泣声。
李星一言不发地下了车，狠狠甩上车门。叶秋打开后备箱，还在等着李星取东西，却看到她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叶秋默默地把后备箱又关上，这才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说：“如果我是你的话，这个时候应该下车追上去，这样比较容易和好。现在你们只是生气，如果今晚就这样过去的话，可能你们就真的会受伤了。”
程昀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把纸巾一股脑堆在手里，狠狠地按在脸上，哭声沉闷但极其痛苦，像是全世界的委屈此刻全由她一个人承担了一般，叶秋听着都伤心起来。程昀这么肆无忌惮地哭了一阵子，接过叶秋递给她的纸巾盒，抽了几张擦擦鼻涕，又神情呆滞地坐了一会儿，这才说：“她说她不会参加我的婚礼。”
说着，她眼泪又流下来。
叶秋有点明白过来：“刚刚买东西时她告诉你的？”
程昀抽几张纸巾，按在眼睛上，没有说话。
叶秋叹口气：“这场婚礼对她来说应该是很大的折磨吧。哪有人会希望看到自己爱人跟别人结婚的。”
程昀深吸一口气，又绷不住哭出来：“我本来以为……我以为这种时候她会陪我一起撑过去……我没想到……她宁可……让我自己面对这些……”
叶秋怔怔地看着她。
是这样吗？因为这个原因叶修才回来的吗？
但是他立刻对自己摇摇头。叶修不知道这场婚礼的实质，所以他的出席不是为了陪伴他，更像是为了尽一份哥哥的义务。但即使如此，叶修要遭受的折磨，叶秋也可以想象。他握着方向盘，好一阵子没说话。
程昀哭累了，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把纸巾盒还给叶秋，低声道了谢。
叶秋也轻声说：“那你现在怎么办？是回李星那里，还是回你爸妈家？我送你。”
程昀呆呆地想了想，说：“我不能回我爸妈那里，我哭成这样，他们会以为是不是你有什么问题，或者我跟你出了什么问题。”
“回去和好吧，跟相爱的人在一起不容易，不要让她伤心。”叶秋说。
程昀闭上眼睛。叶秋回头看看她，又把纸巾盒递过去。
程昀又断断续续地哭了一会儿。半晌，好像是眼泪真的流光了一般，她坐直身体，眼睛虽然还是肿的，但神情已经恢复了冷静。她推门下车，坐到副驾驶上，把纸巾盒放回原位，淡淡地说：“我不想道歉。”
“嗯，你们两个都有各自的难处。”叶秋说。
“婚我一定会结，”程昀平静地说，“我的父母不是她的父母，她不爱，可是我爱。只有这一部分，我不会为她牺牲。”
叶秋默默地听着。
“她不来就算了。我还有很多朋友，她们都能陪着我。我理解她的难过，但我也有我的立场。等婚礼结束，我再去安抚她。”程昀说。
叶秋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那这几天你就不管她了吗？我……我不太清楚你们的状况，但其实没有谁一定要让着谁。你看，你结婚的时候，你爸妈和朋友都是在祝福你的，可是她孤家寡人，什么都没有，了解你们情况的也许还要同情她。她任性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你这几天不理她，对她也太残忍了。”
程昀沉默一会儿，点点头：“我知道。”
“如果你实在不想回家，可以去新房子里住。”叶秋说，“我把你放下就走，你叫个外卖或者自己做点东西吃都行，冰箱里应该还有些蔬菜水果。明天婚礼彩排之前我来接你。”
“不用了，”程昀红着眼睛，对他勉强地笑笑，“我回去。你说得有道理，我不能让她自己难过一晚上。等我镇定一下，想想待会儿跟她怎么说。”
“不会吵架吧？”叶秋说。
程昀摇头：“不会了。……我现在很累，就想把这件事情赶紧结束，一切都过去就好了。”
“嗯。还有一件事，”叶秋说，“我哥哥明天回来，他想和你单独谈谈，时间不会很久。婚礼彩排之前或者之后，你看可不可以？”
程昀有点迷惑：“你哥哥……哦，是他。可以是可以，但是他要谈什么？”
“我哥哥知道我的性向，怕你是被我骗婚的。我没有跟他说咱俩是形婚这件事，和他、和我爸妈说的都是正经结婚。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他知道的话我爸妈也就知道了。所以他跟你聊聊就是探探你的口风，看你是什么态度。”
“我明白了，”程昀说，“你希望我表现出怎样的态度？”
“对我的过去知道一点儿，但是诚心实意地爱我，愿意相信我，和我共度一生这种吧。我哥这个人非常聪明，眼睛特别毒，你要是表现得太无所谓，他会立刻看出来的。”叶秋说。
程昀想了想，说：“好的，放心。……听上去你哥这个人还不错。”
“他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叶秋苦笑。
程昀淡淡地笑了笑，说：“那我走了，劳驾开一下后备箱。”
叶秋看着程昀吃力地提着几个袋子朝小区门口走过去，有心帮她一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驱车离开了。没有爱人的渴望爱人，得到了又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生出龃龉和嫌隙，总有不美满，总有不快乐。他不是唯一苦的那个，更远远不是最苦的那一些。都是自己的命运，没有可抱怨的。
叶修下了飞机，直接打车来了婚礼彩排现场。叶家在办典礼的酒店上面直接包了一层，用于招待外地来的客人，叶修负责这件事的统筹工作，从这天开始就要住在酒店里。他给自己选了个普通大床房，进去洗了澡，换了套衣服，这才下楼，去了宴会厅。
上一场婚礼刚结束不久，新人和宾客都已经离开，婚庆公司正在拆除场地的陈设，一片凌乱不堪的景象。等这边清理完毕之后，负责叶秋婚礼的婚庆公司就会过来，要从下午一直搭建到凌晨。叶修在一片临时划出的休息区里看到了叶秋，以及他身边站着的女孩。两个人周围还有一圈工作人员，叶修发现父母也在，还有两位陌生的老人。
叶修走过去，跟他们打了招呼，认识一下。他留意到程昀没有化妆，但气质很好，跟谢莹确实是两种风格。程昀跟他问过好之后，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听着司仪带他们再次温习明天婚礼的流程。父母们需要参与的部分不多，所以他们的环节结束之后，四位老人就先行离开了。叶修耐着性子听了会儿，又去外面转了转，抽了支烟。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他又回了宴会厅。司仪等人已经撤了，叶秋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只有程昀一个人坐在那里，拖了把椅子转过来放在面前，手臂支在椅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去。叶修走到她身边，也拿把椅子坐下来：“挺累的，是吧？”
程昀抬起头，看到他，对他客气地笑了笑，坐直身体：“还行。这两天睡得不太好。”
“刚才没来得及正式介绍，我是叶秋的双胞胎哥哥，我叫叶修。”叶修说。
程昀点点头：“听他提起过。”
“眼睛怎么了？”叶修问。
程昀一怔：“嗯？”
“眼睛，有点肿。是因为睡眠吗？还是别的原因？”叶修说。
程昀愣了愣，机械点头：“可能是缺觉吧。”
叶修掏出烟盒来，朝程昀晃晃：“介意吗？”
“不。也给我一根吧。”程昀叹息。
叶修把烟盒递给程昀，等她取走一根之后自己才抽了根出来，给程昀点着火。他留意到程昀会抽烟，至少比起叶秋曾经的抽法来，她是会过肺的，只是动作没他这么娴熟。自己有吸烟习惯的人往往也不会跟别人要，叶修心里想着，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程昀没有否认。不管有没有李星，她都确定自己的取向绝对不是男人，但她能感觉得到，叶修这个人很特殊，这种特殊跟他的性别无关。他们只聊了寥寥几句，但是她能感觉出来，他的话直指人心，却又不会给她任何不快。这是连叶秋都做不到的。她也知道叶秋人很好，但叶秋的好是在正常人范围之内。而这个叶修……她不了解他，但是她有种感觉，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所以她暗忖片刻，说：“有一点。我自己家里的事，跟叶秋没有关系。”
叶修点点头：“为什么会选择叶秋结婚呢？”
程昀察觉到他这种问法她有点招架不住。她想了想，苦笑道：“叶秋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为什么你要问我这个问题呢？想和他结婚的人太多了。”一直这么被动接受采访总会有破绽，她不动声色地反将了叶修一军。
她倒是没料到这句话这么有效果。叶修有好一阵子目光直直地望着不远处忙碌的工人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半晌，才像突然醒觉了似的，转头望向程昀，对她微微一笑：“哦，我很好奇女孩子的想法，在进入婚姻时会优先考虑些什么。你看，我也没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所以在这方面还挺想问问你的。”
程昀吸了几口烟，把烟雾认真地吹散开，想了一会儿，说：“责任感，人品，经济能力，对别人的爱心，基因，这些都比较重要。爱情当然也很重要，我觉得没有人不渴望爱情吧。但是……就我的经验来看，一段婚姻到了后期，经常是有没有爱情已经无所谓了，维系着它的主要还是责任和后代。每个时期都有每个时期的追求，你找一个对爱情要求高的人，和一个对生活品质要求高的人，或者对家庭稳定要求高的人，他们优先考虑的肯定都不一样。看你自己的追求是什么了，不是吗？”
过了很久，叶修才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程昀微微笑道：“你的顺位是什么样的……哥哥？”
叶修像是被她的称呼吓了一跳似的，眼神里一时间是毫不掩饰的惊愕。其实刚才叶秋把叶修介绍给程昀时已经让她这样叫过了，但当时叶修还是客气了一声“叫名字就好”。叶修反应很快，立刻就把那点惊讶遮掩去了，表情恢复正常：“差不多。我也喜欢善良的，人品好的，有责任心的。……用你这个标准，叶秋确实是非常理想的结婚对象了。”
“放心吧，我认识的人也不少，像叶秋这样的人实在太少见了。”程昀说，“谢谢你的关心。我这两天确实有点不开心，不过跟叶秋完全没关系，倒是他一直在支撑着我，不然我不好这么快恢复。但是已经过去了，没事了。”
“嗯，没事就好。”叶修说。
两个人一起沉默下来。负责场景搭建的工作人员也到了，正在会场最前方跟叶秋商量什么。叶修和程昀一起看着他们，叶修突然又开口：“小程。”
“嗯？”程昀转头看看他。
“婚姻这种东西，虽然我们都希望它美好圆满，但是如果它违背了你的期望，那也不是不可以再次考虑的。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应该，我也能保证，叶秋是个非常好的人，但是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一切还是要以你的内心感受为准。为了家人，为了孩子，很多事情都可以商量，但如果出现冲突的话，不要为了它们牺牲你自己。我不是为了你才这么说的，我也会这样对叶秋说，对我任何一对结婚的朋友都说过。你是叶秋的爱人，我希望你们过得幸福，但是万一，我只是假设，万一真的有什么情况出现，需要我帮忙的话，你也可以找我。不要自己一个人硬撑。”叶修说。
程昀撩了撩头发，借着这个姿势，她朝着远离叶修的方向侧过头去。她沉默半晌，抬起手，轻轻地揉一下眼睛。然后她转过头，对叶修没事人似的笑了笑：“我知道。……这个时候祝福就足够了，不要说这些呀。”
“等了解我你就知道了，我这个人一向丑话说在前面的。”叶修站起身，拿起手机，接了个父亲战友打来的电话。老人家从海南赶来参加婚礼，需要他赶快去接一下。他挂断电话，朝程昀摆摆手：“那你们忙，我先走了。明天估计没时间了，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
“会的。”程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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