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第二天早上叶修起床的时候，叶秋已经和一大帮伴郎之类的人去接亲了。这天上午叶修的工作是守在酒店里，照顾等待参加典礼的亲朋好友，迎接宾客。

这家酒店在B市是数得上的，迎亲厅也由婚庆公司做了专门布置，华丽又大气。但让叶修庆幸的是，半年以前他做过的那个梦里的情景并没有出现。来宾的着装大多普通，就算正式也不会过于夸张，对他的态度也都友好甚至亲热，有拍着他肩膀夸奖他年轻有为的长辈，有一脸羞涩跟他要联系方式的陌生女孩，还有几位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求他签名合影的荣耀粉丝。

终究是中国式的婚礼，热闹杂乱是最常见的特性，虽然因为世俗亲切而显得不够浪漫，但是也因此压缩了产生私人性质过于强烈的感慨的空间。至少叶修从吃过早饭站到这里，一直到临近中午的时候，他的脑子还无暇想任何事情。

不过忙到后来，他也就渐渐找出了点节奏感，能把任何一位来宾都招呼得很妥帖，又能抽出时间来处理突发状况。趁着暂时没有新客人到来，他还抽空到一旁的甜点台上，偷了两个小蛋糕吃。做这种事比打荣耀要累，那点早饭早就消耗完了，光是站着叶修都觉得脑袋一阵阵发虚。

他三两口解决掉第一个，刚把第二个填进嘴里，门口突然爆发出一阵声势浩大的喧响，紧接着，一大堆人就涌了进来。

叶修看着被众人拥簇在中间的那个人，而那个人也正好在看着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直直地看着他。只一瞬，他就又被人浪拥着往旁边走过去，一直到了迎宾厅的门口。

四周似乎吵极了，有无数的声音在指挥，在喧闹，在大声地说着什么祝福、客套、玩笑之类的话，每一秒钟都有无数的笑声和吵嚷声崩裂开来……可是叶修什么都听不见，那些声音连同它们背后的意义仿佛在这瞬间被彻底隔绝在了几步以外的另一个现实里。

叶秋。叶秋完全是他梦中的样子。

看到他的那一刻，围拢在叶秋身边的所有脸仿佛通通虚化掉了，都变成黯淡的背景，烘托出英俊耀眼得足以让他心悸的男主角。叶修从来都知道叶秋长得帅气，但他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婚礼这种仪式仿佛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奇迹，能让人在这一天被短暂地加冕成神，被仰望，被钦羡，被拥戴。那不仅仅是叶秋自己的魅力，那是仪式赋予他的庄重感，让他的一切优雅与美好都像在聚光灯下一般被无数倍地提亮和扩大。但是这种美好仍然是真实的，这样的叶秋也是真实的。他的英俊和迷人即使放大千倍万倍都不会失真，都依然是本就深埋在他骨子里的特质。

而这样的叶秋是别人的。这一点和梦里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跟梦里不同的是，叶修此时倒是完全没有做梦时那种铺天盖地的痛苦和悲哀。从那几秒钟的惊骇里缓过来之后，他甚至平淡地把塞进嘴里的那个小蛋糕咀嚼完。跟绵软香甜的第一个不同，这一个他离奇地尝不到一点味道，嚼起来嘴里发木，咽都咽得很困难。他找了瓶水，一气喝干，顺了口气。他不难过，连点心痛的感觉都没有，此时心里只有一种略显麻木的平静，像是情绪和思想都与眼前的世界有了一层透明的区隔。

好在他的脑子是恢复过来了，也听得懂旁人在对他讲些什么，只是反应比先前慢了一点。叶修把瓶子丢掉，回到迎宾厅门口来。没有时间去琢磨自己情绪了，这一整天他的任务都是满的。

新郎新娘和双方父母都在，占据了他原来的位置。主角来了，叶修的任务就从迎宾变成了打杂，做一切叶秋和家人需要做而又不能由伴郎和助手代理的事。叶修和程昀打了个招呼，这时他才意识到其实刚刚她也在叶秋身边。程昀化着很浓的新娘妆，五官艳丽到叶修一时没认出来。漂亮是足够漂亮的，但即使女孩脸上的粉厚到微微浮起，叶修也能察觉到她的脸色并不好看。程昀捧着一束精致的花，向客人频频点头致意，表情只是淡淡的。叶修甚至觉得她比自己看起来更游离些。

幸好叶秋比较争气，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是神采奕奕的样子，热情而不失风度地跟每位来宾寒暄，一副意气风发的标准新郎官模样。

趁着暂时没什么人跟叶秋说话，叶修走到他身边，塞了几颗喜糖给他：“早上吃饭了没？”

叶秋长出一口气：“没吃饱。快低血糖了。”他正要剥开一颗，又停住，递两颗给站在他左手边的程昀。程昀看一眼，摆摆手，专心致志地看向外面。叶秋把剩下的都塞回衣袋里，把那颗吃掉，叶修把糖纸接过来，揉成一团揣进兜里。

“还顺利吗？”叶修问叶秋。

叶秋苦笑一下：“还行，回酒店的时候堵车，不然还能更早一点。你这边怎么样？”

“挺好的，无事发生。等会儿十二点准时开始吗？”

“嗯，我看客人也来得差不多，重要的那些都到了。十二点开始，速战速决，让大家早点吃饭。”叶秋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朝叶修这边侧侧身，低声道，“怎么样，我今天帅不帅？”

“说实话吗？”叶修也低声回他。

“当然。”

“也就那样。”叶修说。

……因为你是别人的。

叶秋倒也不怎么失望的样子，笑了笑：“你结婚时会比我帅的。”

“嗯，很有可能。”叶修不怎么走心地接受了这个赞美。

“等一下你就直接进去，坐最前面的家人那桌，不要在这里等客人了。来的人你也不认识，我留两个伴郎在这边就行。”叶秋叮嘱他。

“没关系啊，外面怎么也要留一个管事的人，不然晚到的客人一看，太不像样子……”叶修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希望我在里面吗？”

叶秋深深地凝视着他：“是的。我希望你在里面。”

叶修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好吧。”

事实上自从头天下午离开之后叶修就没进过宴会厅，即使是今天招待客人，也是由他引到接近门口的位置，再由等候在那里的助手带领入席。也不是避讳，只是一直都没有进去看看的必要，布景、灯光、音响和场控全由婚庆公司负责，足够专业足够靠谱。

等新人和家属全部入了场，叶修看看门口的收尾工作，又把重要事项跟伴郎们交代了一下，这才一个人溜溜达达地进了宴会厅。

其实在快到门口的地方已经能看到了，但直到走进去，叶修才彻底地感受到震撼。他参加过的婚宴不少，也有一看就花了很多钱来做的，舞台要多华丽有多华丽，但到了今天才知道那都不算什么。那不过是举办婚礼的一些场地而已，而这间大厅里面的，更接近于一个梦境。

遥远的厅堂顶上垂坠下来无数的云，飘缭回荡，随光线变幻出深邃诡秘的色彩。叶修走近点才知道那是纱幔和流苏一样的水晶柱，光被囚禁在里面粼粼地游动，像是有了生命。云下面是镜子一样平滑光润的纯黑色的湖面，湖面上倒映着站在上面的人，叶秋和他的新娘，一上一下的影像仿佛分别居于不同世界的两对陌生爱侣。更远处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夜空，点缀着无数明明灭灭的星星，而近一点是仿佛悬浮在天上的城堡，城堡上面有一颗触手可及的布洒着柔白色光芒的月亮，叶修看得清楚密布于其上的环形坑。无数的灯，无数的云，无数的花。水面上一蓬一蓬栽满的都是高低相间的花，丛生的花，树一样的花，长在灯柱上的花，缀满道路的花。宾客们都已入座完毕，但叶修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他们被花巧妙地遮蔽起来，却又不会被阻挡住投向舞台的视线。那些花是活的，散发出湿润的森林与湖水一般的气息。音乐始终存在，但直到过了一会儿之后叶修才意识到。它跟环境巧妙地融在了一起，仿佛是从梦中生长出来的。

走得越近，舞台上的人叶修看得也越清楚。叶秋和程昀并肩站在一处，神情安静，事实上是在等待司仪安排的流程，看上去却像在静候命运给予的什么指示。

叶修摇摇头，循着大厅侧面的小路走向前去，走到家人的席位上。

这个梦不是属于他的。

叶修找到位置，跟父母和新娘家人打过招呼，背对舞台坐好。他的位置其实离舞台最近，因而面对餐桌的时候就必须背对着叶秋，不过这种情形其实看不看也都无所谓。婚宴是位菜，前菜已经上了，叶修用眼神征求了母亲的同意，便闷头吃起来。

他进来得有点晚，似乎什么新娘父亲挽着新娘走向新郎的环节已经结束了，不过也可能是压根儿没安排。这个场景太美，多一个人在台上都是破坏，就连司仪都识趣地没有上来。

叶修没吃两口，流程就走到了新郎新娘互相表白的时间。程昀的发言很真诚，开口的时候声音是沙哑的，隐隐有哭泣的意味。叶修无意间抬头，看到坐在他对面的程昀母亲眼里也噙着眼泪，就连一向冷静的母亲脸上也微微动容。

叶修又低下头去。

他走了一会儿神。其实也没想什么，就是放空。下午的安排，总局里的工作，兴欣的训练营招募得如何了——这些议题在他的脑袋里漩涡般回转，但都只是一些空泛的概念，没有一个能够真正思考进去。

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叶秋的发言也开始一会儿了。

“……注定会面对很多困难，注定还有漫长的未来跟你一起去经历，还有很多困境等我和你一起去克服。”叶秋的声音平缓而镇定地被扩音器传达至会场的每一个角落，相隔多远都能听得见。

“就算是这样，就算从爱上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已经知道未来一定会经历这些，但是爱你、并且只爱你，依然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叶修手中的叉子在空气中划了一下，缓缓地降落在餐盘上。

“你给了我没有底线的包容和爱。你让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乐和痛苦。是你教会我怎么去爱一个人，怎么去信任一个人，怎么去等待一个人。是你让我变得强大，变得勇敢，变得无所畏惧，变得热爱生活。”

“你给了我生命全新的意义。你塑造了我的世界。”

所有人都入神地看着台上的人，唯独叶修无意识地凝视着桌面。他听得清楚，也因此越发不愿抬头。他无法去面对此时父母脸上的表情，即使知道他们并不会察觉出什么。

“……我想和你做很多事。”叶秋的声音却还在继续，“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一起照顾我们的爸爸妈妈，一起为了事业奋斗，一起追逐你的理想。我会做你不喜欢做的事，让你每一天都过得开心，过得自由。”

“我会陪着你，保护你，照顾你。我不会再让你吃过去吃过的苦，不会再让你受过去受过的委屈。”

“我会让你一辈子都会过得很幸福。我会和你一起活到很老很老，即使死了也不会分开。”

大厅里的温度适宜，空气也通畅。但叶修觉得全身冰冷，手指都是僵的。这宴会厅里有无数的人，但叶修明白只有他才知道叶秋在说什么。这重量压得他太难受了，让他几近窒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痛悔或者愧疚，抑或是对于失去的恐惧，他觉得他的内脏都沸腾起来，血却是凉的。

他握紧叉柄，叉尖狠狠嵌入餐垫。

“我爱你。”叶秋的声音依然追在他身后，平静地，温柔地，不死不休地，“这一生我的灵魂都只属于你。”

“所以……我向你承诺，不管生老病死，不管贫穷富有，不管顺境逆境，不管欢乐痛苦，我会无条件地爱你，不顾一切地爱你，只爱你一个人，只忠诚于你一个人。……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你愿意，做我的伴侣吗？”

舞台上的灯光太强，他和程昀又是光柱的中心，所以上台后有一段时间，叶秋是看不清楚台下的状况的。但是他很快找到了掩在不远处花丛背后的那一桌，以及那个背对着自己的人。

叶秋知道此刻全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一个眼神一点思绪都瞒不过台下的观众。因此他很小心，发现他之后他便不再看他，他的发言深情语气却克制，他确信没有人能察觉什么，除了他唯一的听众。即使只匆匆几眼扫过，他也知道叶修始终没有转过身来望向自己，可他相信他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

证据就是，当问出最后的那句话时，叶秋这天第一次冒险般地，没有把视线投向他面前的新娘，而是继续延伸下去，一直到新娘背后不远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看到叶修回过身来，微微地仰起脸，目光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他。叶秋看不清楚叶修脸上的细节，但是他能读懂他的表情。叶修神态平静，他没有在笑，但是也没有痛苦的成分。

他只是看着他，视线专注而平和，是信任的。

叶秋无声地舒了口气，露出了这天在台上的第一个微笑。

然后他把目光转回到眼前的女孩身上来。

程昀默默地点下了头。

中午的宴席是男方主场，晚上是女方办的，就近选了同一家酒店，只是换了个小一点的厅。叶秋和程昀作为主角照例要出席，也是考虑到便利，连洞房都在这里订了个蜜月套间。这场婚礼倒是没有安排什么闹洞房之类的项目，但叶秋需要陪女方这边的宾客，要一直陪到很晚，不过这就跟叶修没有什么关系了，连叶修的父母都不用再来。

叶修并不会因此解脱，有些外地过来的朋友要多住一两天，这段时间他还要留在酒店里负责，安排他们在B市游玩，等到都送走了才可以撤。晚上他把客人们都安顿好，回到房间里洗了个澡，这才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一样。头发还湿着，但是他实在连吹干的精力都没有了。好在不着急睡觉。即使想睡，他也不觉得自己能睡着。

叶秋开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记得叶修住酒店时一般会上好门链，但是他拿着用身份证补办的房卡刷开门时，却发现畅通无阻，连第二道锁都没有拧上。

他走进房间里，看到叶修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床头发愣。

叶秋头一次看到叶修这么失常的样子。房间里铺了地毯，他的脚步也确实很轻，但开门时总有滴滴的声音，这样一个人在房间里移动，即使没有看到，应该也不会没有察觉。可是叶修就那么木木地坐着，纹丝不动。叶秋站在那里，看了叶修一会儿。他看了多久，叶修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坐了多久。叶秋之所以还能站在原地而没有冲过去确认，完全是因为叶修的背还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缘故。

叶秋晚宴之前换了套礼服，但宴席上有人喝酒，这身衣服依然不可避免地沾了酒味。叶秋皱皱眉，把外套和里面的马甲都脱下来，随手搭在一边。他这才走过去，走到叶修面前。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楚叶修的神情。

叶秋心口一窒。但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叶修也终于回过神来，发现了他，那刚刚填满他眼睛的失魂落魄瞬间就被收回，被妥善地隐藏进了深处。

但是叶修一时又不能表演出什么来，于是只是看着他，微微带点询问的意思：“有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他又皱皱眉：“喝酒了？”

叶秋笑了笑：“别人喝了，我没有喝。”

“那就好，”叶修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那边结束了？”

叶秋很乖地点头：“结束了。”

叶修也点点头：“那，你，……”

他知道接下来他该说什么。但是他实在说不出口。那句话比登天还要难，登天都不会有碾碎他心脏的力量。

但叶修还是说出来了：“去休息吧。别让小程为难。”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连叶修自己都惊讶他可以把这句话说得这么从容，没有一丝波澜。

但是叶秋听到他的话之后，也只是摇摇头：“她和她爱人在一起。”

叶修定定地看着叶秋，似乎用了很长时间才理解他的意思：“……谁？”

“一个叫李星的女孩，是她女朋友。”叶秋说着，拉了把椅子，在叶修对面坐下来，“今天的婚礼她一直在等她。但是李星始终没来，所以宣誓时她才会哭成那个样子。不过晚宴的时候李星可能想通了，过来找她了，现在她俩应该在一起。”

叶修已经明白过来：“程昀喜欢女孩？”

“她家人不知道她的性向，催婚催得很紧。我和她算是各取所需吧，其实我们连证都没有领。不过我相信老爸不会去查的，谁没事查这个。就算他查了，我也有应对。”叶秋说。

叶修沉默了一会儿。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情绪。不知为何，叶秋并不感到紧张，他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叶修的反应。

“我不明白你的打算。”半晌，叶修说。

“你有哪里不明白？”叶秋反问，“是你不明白，还是你不想明白？”

“如果不想结婚，大可以不结，非要折腾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呢？你们办这样一个婚礼是图什么？你们会一起生活吗？会要孩子吗？仅仅只是表面上在一起，实际上什么关系都没有是吗？如果你不打算和她在一起，那走这样的形式又有什么意义？”叶修盯着他，神情严肃。

叶秋笑笑：“哥哥，为什么你就不明白……如果我要等有了别的爱人才能结婚的话，那么那一天是永远都不会来的。我爱上别人，然后走入婚姻，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我早就意识到了，你要什么时候才肯承认呢？我永远不可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也永远不可能跟哪个女人结婚生孩子。对于我来说，未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跟你在一起，要么不跟你在一起却依然爱着你。如果是后者，无论跟谁在一起，我都是欺诈，都是在骗婚，我不想当这种人，不想把我的生活建立在对别人生命的践踏上，更何况即使这么做了，我也不会幸福。所以没有比形婚更好的选择了，你明白吗？这样做的话，就算你最后没有跟我在一起，你自己结了婚，我也不会去祸害哪个无辜的人，这是我唯一可选的路了。所以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呢？是不是你心里一直存着侥幸，你以为只要等下去我总会恢复正常，所以哪怕晚点结婚，也好过假结婚。我告诉你，不会的，不会有那一天的，我告诉过你一万次了，我要说多少遍你才听得进去呢？”

过了很久，叶修才开口。他的神情一度惊愕，但随着叶秋的语气越来越笃定，越来越急迫，叶修的脸色也由震惊渐渐转至苍白，最终又归于一种诡异的平静，像是终于对什么尘埃落定的东西死心了一般：“不会后悔？”

叶秋望着叶修，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会后悔。”

“我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你，”叶修说，“所以，你也不会用这个来要求我做出什么选择。”

叶秋闭上眼睛，点点头：“我的选择跟你怎么选择无关。你跟不跟我在一起，形婚这条路都是我要走的。哪怕你反对，我也会做。在你之外，我首先是爸妈的儿子，我用什么方式来让他们放心，这是我自己的事。今天的婚礼是我的婚礼，程昀也是我在这件事上的战友，做不做它是我的决定，责任也全由我自己承担。我不会用它来要挟你。我不会放弃你，叶修，但是你放心，你不用因为我在这件事上的选择做出什么牺牲。”

许久，叶修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会反对的，现在再反对有什么用，你婚都结完了。”

“跟你说这些，是怕你有心理负担。”叶秋说。

叶修像是疲惫至极地朝后面倒过去，整个人散在床上：“我有什么心理负担。婚是你自己结的，日子也是你自己过，我能做些什么，顶多就是心疼你一点而已。……你啊。其实也不能说你傻，既然你已经都想明白了，那我只能尊重你的选择。可是叶秋，真正过起来你会很辛苦，别人以为你家庭美满，实际上没有人照顾你……算了，反正有我在。只要我还活一天，就肯定能照顾你一天，这点哥哥还是能做到的。”

叶秋舒了口气，起身，在叶修身边坐下来：“要不是相信你肯定会做到，我也不能结得这么痛快。”

叶修把手臂挡在眼睛上，勉强地笑笑。过了会儿，他说：“你跟小程也不会一起要孩子，对吧？这方面你怎么打算的？”

“没想过，”叶秋说，“试管是不合法的。再说吧，要不要孩子其实无所谓的。单亲爸爸带孩子对孩子的成长也未必多好。”

叶修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说得对。”

“是吧，”叶秋说，“再说还有你呢。”

“不，”叶修说，“我是说你刚才说的，我们都会用自己的方式让爸妈放心。”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叶秋才笑道：“你对自己比我对自己狠多了。”

“也许吧，”叶修没有否认，“有些事情，就算心里再难过……也还是要接受。即使再想要，也没办法允许自己去做。就像我们之前聊过的，只要足够理智，结果总不会太差。”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挡着眼睛。叶秋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明白的，哥哥。”叶秋语气温和地说。

他在叶修身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