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糖

叶秋对他哥哥的事业没啥兴趣，转移了话题：“说点好玩的。离家出走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比较刺激的事情？”

叶修知道弟弟这么多年一直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无非是想从他这里感受下自己缺失的那部分经历，便挑了几件叶秋可能会感兴趣的：“你见过蟑螂没有？”

“听说过，没见过实物。”叶秋说：“你见了？”

“很多。”叶修说，“北方的跟南方的不一样。咱们B市的蟑螂一般都个头比较小，看上去比蛐蛐还小一点，但是爬得超快……”

“这些我在图片上看过，”叶秋打岔，“蟑螂不都长这样？”

“南方的有这么大。”叶修用手比了个圈儿，“跟你的蛋蛋差不多大。”

叶秋一阵恶寒，连叶修的比喻都无心吐槽：“我去，真恶心，咬人么？”

“它想咬，我没同意。”叶修说。

“你什么时候见的？”

“好多次啊。”叶修挺平静，“我一般都住那种临时的床位，十几个人住一间，一股霉味，被单都不知道换没换。北方和南方的蟑螂都见了。睡觉的时候还好，洗手间一般都是共用的，你知道晚上去厕所的时候，一打开灯……”

“别说了！”叶秋忙不迭地阻止他，“你再说下去我就把爸爸妈妈闹起来，让他们把你留下。”

叶修有点失望的样子：“还想跟你讲讲我英勇灭蟑的故事呢。”

“你现在住的地方不会还有吧？”叶秋瑟缩。

“没了，我妹妹特干净一小姑娘，每天都把家里打扫得特别好，我们仨的衣服都是她洗的。”

“你妹妹！”叶秋不可置信，语气受伤极了：“你只有一个弟弟，就是我！”

叶修被他噎了一下：“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我……不是，好吧，我舍友妹妹。有区别吗？你跟一不认识的小姑娘较什么劲啊。她性格特别萌，你要是认识她，肯定喜欢她。”

叶秋气坏了，干脆翻过身去，用后背对着叶修。叶修不明所以，他朝叶秋这边凑了凑，抱住叶秋的腰，暖乎乎的身体贴在他身上，下巴顶着叶秋的肩膀，试探性地说：“那，我继续给你讲蟑螂的故事？”

“闭嘴！”叶秋想也不想地拒绝。但是他确实被叶修有效地安抚了，叶修贴上来的一瞬间，叶秋心里的那股无名火，全部烟消云散——叶修的身体很暖，柔软又光滑，他的手臂轻轻地揽住自己的腰，叶秋忍了一会儿，才抑制住往叶修的怀里再贴近一些的冲动。从童年开始叶秋就很少和自己的兄长有这么亲密的肢体接触，他们没什么避讳，仅仅是缺乏动机。叶秋抓住叶修的手腕，命令他：“你，转过身去。”

“干嘛？”叶修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了。

叶秋也转过身，凑近，用相同的姿势把叶修搂进怀里。——在叶秋十几年的人生中，他还从没有过比这一刻更舒服的时候。叶秋不认为自己对哥哥有什么违逆伦理的欲望或者爱情，但是对肌肤相亲的渴望仿佛是人生来就有的本能，他就这样心无杂念地抱着叶修，贪恋地在他身上汲取温暖，舒适，无比亲昵又轻柔的接触……叶秋用自己的腿别开叶修的，和他的腿紧紧交缠在一起。

“老弟，你的千年杀硌得我有点疼啊，咱商量一下你能不能穿个裤头呢？”叶修说。

“刚才被你气硬了，过会儿就好了。”叶秋像只小蜘蛛一样手脚并用地缠住叶修，“继续说你的事情。那你只住过这些小旅馆吗？有没有在别人家里借宿过，或者睡在大街上啊？”

叶修也就不再抗议：“没有，现在谁还敢收留别人。大街也没睡过，你哥哥还不至于混得这么惨……不过，倒是睡过自动取款机那种小房子。”

“哦哦。”这种设施B市也有很多，叶秋进去取过钱，冬暖夏凉，24小时都亮着灯，说起来环境还真的挺不错：“什么时候？”

“就是在S市。那天也邪了，进了好几个网吧都要身份证，还有一个就开在一个快拆了的破楼后面，不是问别人根本找不到，我说没身份证还被老板凶了一顿……总之那天没去成网吧，找住处的时候也没找到，都要证件。我一看十一点多了，再找旅馆也不值得，就去那里面窝了一晚上。”

“遇到坏人没有？”

“这倒没有，S市治安挺好的。不过我戴了个帽子，那里面都有摄像头的，万一爸妈真报了警，被拍到脸就糟糕了。”

“他们没公开报警。”叶秋小声说。

“哦？”叶修说，“为什么？”

“廖叔叔说给他们打过招呼就够了。不过我猜主要还是怕丢人吧，这种事情发生在爸爸身上，他一直对自己的教育方式挺自豪的。”叶秋说。

叶修想了想，说：“其实他也没错，咱俩不都是他和妈妈教育出来的么。只是我选择的道路跟他的价值观不符合，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些成年人对新生事物接受得就是比较慢，一代一代的都是这样。”

“你还好意思说他。”叶秋嘟囔，“当时你跟我谈心，说得一套套的，结果还不是自己偷跑出去了。”

“我跟你不一样啊。”叶修说，“我之所以会跟你说那些，就是因为当时我已经明白，这辈子我肯定就打游戏了，我不可能再从事别的东西。我的才华在这里，兴趣也在这里。可是这种想法你们都不会接受，是不是？别说爸妈了，就连你也未必能理解吧。”

“我是不能理解。打游戏不就是玩么？你能玩一辈子？靠它吃饭，靠它生活？你现在还小，可以玩玩，但是你将来呢，你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一下？”叶秋说。

“你看，连你这种跟我一起长大，这么聪明又这么见多识广的家伙都这么想，就别说爸妈会怎么认为了。”叶修的语气很平和，倒也没有什么无奈和不快：“我不这么觉得。它对我来说，就是我的将来。”

叶秋静静地听着。他本以为叶修会有长篇大论紧随其后，没想到叶修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了下去。叶秋于是又把叶修抱紧了些，把脸轻轻贴在他的脖颈上。他确实不了解他兄长所热爱的这种事物，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但是他了解他的兄长，他从小就是这样，虽然看起来随随便便，却比任何人都要勇敢和坚定，他的勇气是写在他骨子里的，从不曾流于话语，付诸表达。他似乎没有什么真正恐惧的东西：刻板的规则，约定俗成的生活方式，来自权威的指引和评判……这些自一个孩子诞生便施加在他们身上，保护和约束着他们的东西，却好像从不曾成功地修葺剪刈过他的灵魂。他选择了自己的路，并有着对此负责到底的清晰认知；叶秋知道，这是叶修比他要成熟一些、有担当一些的原因，也因为这个，尽管嘴上不承认，在心里，他始终是自己最敬爱的兄长。

也许是察觉到两个人谈话的空白时间太久，叶修抬起手拍了拍叶秋：“不说我了，说说你吧。我看你过得也挺幸福的，别的我就不问了，你这两年怎么样？找到人生意义了没有啊？”

叶秋的鼻尖蹭着叶修的脖子，摇了摇头：“没。不过，感觉也没那么重要了。”

“哦？”叶修的声音里有笑意，“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两年渐渐觉得，就算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也不妨碍我过得很幸福。为什么非要活出一个究竟来呢，没必要。先考上大学再说吧，日子还长着。”

“虽然挺有道理，但这种看破红尘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叶修忍不住笑他。

“你说反了吧。我这不是看破，是更留恋了……”叶秋喃喃地说着，声音逐渐低下来。他的生活毕竟规律，陪着叶修聊了这么久的天，精神已经慢慢支撑不住。叶修轻声叫了几下弟弟的名字，后方只传来悠长的呼吸声，和着温热舒缓的气息。叶修抬起手，把手掌覆在弟弟的手上，也闭上眼睛。

他没睡多久，三四个小时之后便醒了。跟苏沐秋一起，他俩都习惯昼伏夜出，晚上一般不是睡觉的时候，更何况这晚叶修有更要紧的事。他摸黑起身，走到书桌边，从书包里悄无声息地摸出了弟弟的钱包，在夹缝里找到了那张刚办不久的崭新的身份证。

叶修把身份证叼在嘴里，扯了张便笺，借着窗外的月光写了几个字：“身份证我借走了，你记得抓紧时间补办”，塞进钱包最醒目的位置。他从床底下找出头天晚上藏起来的衣服和鞋子，轻手轻脚穿好。叶修走回床边，看着弟弟睡得了无心机的脸，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蛋。

“历史会记住你的名字的。”叶修低声说，随即抬起头，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地补充了一句：“大概吧？”

他转过身，无声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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