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糖

模糊的晨光之中，叶修困倦地睁开眼睛。他起初是嗅到了一点淡淡的熟悉的香气，借着窗帘透出来的光亮，他隐约看到，所有的门都被打开了——衣柜的门，电脑桌的几个抽屉，床头柜的抽屉和门，饮水机下面的小拉门……床下零散地丢着几个塑料袋子，泡面盒子散了一地。等等，饮水机下面那一滩呕吐物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黄少天跳上床来，试图给叶修一个热情的早安吻：“老叶你醒啦！”

叶修把他的嘴推开，他还处于不肯承认现实的冻结反应中，但是他慢慢下床，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就是小偷也弄不出来的破坏现场，叶修已经不想还原犯罪过程了。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掏出烟点上——这大概是他想到的唯一即时惩罚黄少天的方式，抽了两口，淡淡地说：“解释一下。”

黄少天坐在他面前摇着尾巴，非常得意：“嘿嘿嘿嘿，我早就等你醒了，你一定猜不出来我做了什么！是这样的，昨天你睡着之后我突然饿得受不了，所以我就检查了一下你房间里有没有吃的，叶修你也太不注意了，竟然连点零食都不预备，这样晚上饿肚子的话很伤胃的知道吗！一会儿我带你去超市买零食吧！”

“别转移话题！”叶修严厉地打断他，“还有别找借口让我带你出去！”

“切，”黄少天的诡计被识破，他嗤了一声，也不是特别在意，“但是我找到了几桶泡面，没办法实在要饿死了，只能将就一下了，本来我是打算直接啃面饼的，但是谁让我这么聪明，我想热着吃不是更好，于是就把泡面叼去饮水机那里泡，结果冲完水往下叼的时候那个盒子太劣质了，一下子全洒在地上了！还好本剑圣反应超快，一点也没有洒在身上！”

“等等，你会泡面？你是怎么冲热水的？”叶修怀疑地问。

黄少天骄傲地抬起爪子。叶修无语了一会儿，把烟按灭，才伸出手拍拍黄少天：“嗯，好聪明。那你最后怎么解决的？”

“没解决啊，这不是等着你来解决吗？然后我就把剩下的六盒都干吃了呗。”黄少天诉苦，“我也很不容易的你知道吗！光吃面饼一点味道都没有，我想变成了金毛也不能真的跟金毛一样啊，要有人的尊严，就想把调料包撕开洒进去，但是我爪子不给力，只能用咬的，没想到调料直接洒了一嘴，那个酸爽……老叶你可以试试看！然后我就又冲去饮水机那里喝凉水，就当提前喝面汤了！”

听完黄少天历险记的叶修一点火也发不出来了，他深刻地产生了一种感觉，作为一个临时主人，自己是不是让黄少天过得太苦逼了……他听人说过金毛食量惊人，但没往心里去，以为一日三餐照常就够了，设身处地想一下，黄少天被饿到在他屋子里狂翻，这滋味一定不好受。叶修打心眼里感到一阵愧疚，他伸出手把黄少天抱到怀里，说：“那你现在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黄少天双眼发亮：“我现在不饿，不过大概再过两分钟就饿了。你要带我出去吃饭吗？”

叶修叹口气，揉揉他的背：“先等我收拾房间。”

洗漱完毕又把一团凌乱的房间收拾好，叶修带着黄少天出门遛弯兼觅食。

“我真不是打算遛你。”叶修给黄少天系上牵引绳的时候有点不自然，在他看来这位基友显然还是那个活泼又吵闹的人类，戴这个难免会有些不愉快，“但是你现在的形态是大型犬，不带牵引绳的话万一吓到路人就不好了，再找个动物收容所之类的把你拖走，这辈子就打不了荣耀了。”

“没关系我知道，能出去玩就行，我一点也不介意。”黄少天相当想得开。

五分钟之后叶修就知道黄少天为什么这么想得开了。因为真的不是他遛黄少天，而是黄少天在遛他——那个牵引绳哪里是为了牵住黄少天，完全是黄少天拖着他走的工具！

“喂，你跑慢点，我跟不上……喂喂……再这样我松手了啊！”叶修气喘吁吁地喊着，腿一阵一阵发软。黄少天欢快地在前面跑，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矫健的身躯上漾起一浪一浪的波纹，叶修简直怀疑这货是故意的，因为他恰好维持了一个叶修能跟得上他但绝对不会跟得很轻松的速度……

黄少天突然脚步急停，叶修弯下腰，艰难地喘息着。黄少天伫立凝视了一会儿，叶修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愣了一下，不知道是谁没素质，在小区的花坛旁边丢了半个吃剩的面包。面包还是新鲜的，也没什么沾上土，还散发着很浓郁的甜香。

黄少天思考了几秒钟，仿佛打定决心一般地向前走去。

叶修心下大骇，他还在喘气，右手却死死地拽住手里的绳子，口不择言地叫了出来：“少天冷静点！别忘记你是一个人啊！”

虽然是上午，但是小区里也有不少出来遛弯谈天的人，刚巧散步走过的一对大爷大妈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他们。

最终理性战胜了本能，黄少天壮士断腕一般在那个面包前凝视了一会儿，折身回到叶修身边。他也忌惮着在公共场合，不敢大声说话，悄悄地跟叶修咬耳朵：“我靠，太诱人了，完全无法抗拒。幸好大爷我定力强。”

“在这玩意面前定力强完全不值得骄傲好吗？”叶修轻声说，又拍拍他的头：“不过说真的，这个真不能吃，我听说很多小区有坏人专门在食物里投毒然后丢在外面，狗狗一旦吃了就完了。”

黄少天也听说过这个，深表赞同，他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继续走在前面。奔跑了一会儿之后外出玩耍的兴奋感也平息了一些，虽然他觉得自己还能狂奔三十里，但是也要考虑叶修的体力跟不跟得上他。可黄少天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以前是人的时候就算经常出去玩，他也更喜欢蹲在屋子里打荣耀；但变成金毛之后，外面的世界仿佛有魔力似的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他的心里被奇怪地注入了一种期盼，就好像“外面”有无数的欢乐无数的美景无数新鲜好玩的事物在召唤着他一般。这种感觉新奇又快乐。花看起来比往日更娇艳，树木看起来比往日更茂盛，路过的狗狗看起来也比往日更可爱……等等！

黄少天站住脚步，他发现了一只同类。那只同类也发现了他，他们站定，相互凝视了几秒钟。

叶修不明所以地跟着黄少天站住，对面走过来的是一只哈士奇，面相凶恶中又带着一种不羁的潇洒之气，狗主人也是个青年。叶修本能地握紧了手里的绳子，问黄少天：“走吧？”

这里已经轮不到他说话了。哈士奇首先发威：“嗷嗷嗷！！！嗷呜——汪！！！！”

叶修觉得很好玩，他还没听到狗狗以这个语调叫过，正想带着黄少天离远点然后问问他听不听得懂，低头一看，黄少天已经疯了：“汪汪汪！！！汪！！！嗷嗷嗷！！！！汪！！嗷嗷！！汪汪汪！！！嗷嗷嗷汪汪汪！！！”

黄少天一边叫着一边张牙舞爪地要扑上去，对面的哈士奇和青年都惊呆了一瞬间，哈士奇立刻更凶猛地叫了起来。叶修使出吃奶的力气把黄少天拽到一边，蹲下身抱住他的头假装安抚，实际上是在劝慰：“冷静点啊你，发生什么了？就是狗狗叫两声啊，你跟它生什么气？”

黄少天一边挣扎一边愤怒：“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说‘小瘪三，新来的吧？敢不敢来战啊！’我靠他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啊，老叶你说这事儿能忍吗！”

叶修非常努力地劝他：“这有什么不能忍的，反正他骂的不是我。”

黄少天更疯狂了，两下挣脱叶修，朝哈士奇冲过去。但是他聪明极了，刚才那阵热血上头的劲儿过去之后，他衡量一下他跟对方的身形，并没有直接扑上去咬，而是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朝哈士奇展开了他最疯狂的文字泡攻击：“嗷嗷嗷嗷嗷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嗷嗷嗷！！！！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嗷嗷！！汪汪汪！！！嗷嗷嗷！！嗷呜呜呜呜汪汪！！！！嗷嗷嗷嗷嗷汪汪汪！！！”

哈士奇目瞪口呆地看着黄少天，竟然呜咽两声，向后退了一步。狗主人也不想生事，低头安抚哈士奇一句，一人一狗匆匆离开了。

黄少天得胜将军一般叼起被挣开在身后的牵引绳，颠颠地走到叶修面前，把绳子递到他手里。

围观了全过程的叶先生表示很迷惑：“你是怎么战胜他的？”

“切，这种小动物，没有受过什么教育，智商也就六七岁的水平，吵架怎么可能吵得过我。”黄少天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鄙视道，“我跟他说，你是不是脑子里进狗粮了，知不知道大爷我是谁，生下来就没踏出过方圆二十米是吧？我可是打荣耀的职业选手，像你这种狗我是人类的时候一个人打你八个，我吃过的狗肉火锅比你吃过的狗粮还多，你要是再敢对我叫一声，我立马炖了你！”

“你……”叶修无语了一下，才说，“真吃过狗？”

“当然是吓唬他的！”黄少天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你们这些猫猫狗狗，智商就是低，一唬就信。”

叶修点点头，想起另外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听得懂他们说话的？”

黄少天愣了一下：“就刚刚，无师自通，本能地就会了。这算不算掌握了一门外语啊？”

他们出了小区，沿着僻静的街道散了会儿步，黄少天一路欢快地在花坛、台阶上跳上跳下，还试图在一棵刚栽不久的小树旁边留下到此一游的记号，被叶修严厉地以伤眼为理由阻止了。饭店很少允许宠物就餐，叶修带着黄少天买了一堆熟食，又在当街的小卖部买了一大包膨化食品和点心给黄少天预备着——这个问题上他跟黄少天臭味相投，并不是很在乎变成动物期间的饮食禁忌。

但是临到宿舍门口，黄少天不干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再陪我玩会儿嘛！”

叶修晚上可没吃六盒泡面，连早饭都没吃就陪着黄少天出来，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整个人的脚步都是软的。他不为所动地拉着绳子——一开始是黄少天牵着他，现在终于恢复到正常秩序了——拽着黄少天：“快点回宿舍吃饭，我下午还要上游戏呢。”

上不了游戏的黄少天对回家这事儿一点眷恋都没有，他们刚好走过草坪，黄少天直接在草坪里趴了下来：“不回不回！我就要玩一会儿！”

“走吧，回家吃肉去。”叶修举了一下手里的袋子，半真心半哄骗地说。

黄少天打了个滚儿，看着天，喃喃地说：“我从来没发现天这么蓝，叶修，你有多久没看过天了，要不要躺下来陪我一起？”

叶修沉下脸来，拽着牵引绳往宿舍门口拉。黄少天的脸都变形了，还是像苔藓一样紧紧地扒在地上。

叶修拽起黄少天的爪子，试图把他拉起来，拉到一半，黄少天又换了个方向软下去。人到了真正被食欲折磨的时候，总会爆发出惊人的能量，黄少天还赖在地上装死，却听到了艰难的喘息声，他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拖拽着，然后就被扛了起来。

黄少天整个人都惊呆了，叶修气喘吁吁地把他卸麻袋一样卸到自己肩膀上，一手搂着他壮硕的身体，一手困难地去够放在地上的塑料袋。

“老叶你太拼了，我感觉好愧疚。”黄少天真诚地说。

“少废话，愧疚就自己走！”叶修的话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字地挤出来的。

黄少天满足地呜咽了一声，趴在叶修肩膀上死赖着不下来。又想了想：“你是不是觉得很重，很重的话把塑料袋放在我嘴里吧，这样你就能减轻点重量了！”

“那之前你是不是先应该从我身上下来？”叶修咬紧牙关掏钥匙，开门。

叶修吃饱喝足，终于休息过来。这只是第二天，他想起还要被这大型动物折磨接近一周就眼前一黑，当务之急是赶紧让他继续吃药，一顿都不能忘记！叶修从包里翻出从G市带回来的几包药，这两种药都是便宜量大的那种，一袋里有几十粒，叶修也懒得给黄少天数出来，把药往趴在床上消食的黄少天身上一丢就去了洗手间。

他擦干净手，从洗手间出来，不经意地往房间里瞄了一眼，立刻折返身体回去，背对着黄少天，语气一点也不友好：“快找点东西盖上，我要瞎了！”

黄少天还沉浸在突然变回来的惊愕里，他一丝不挂地窝在叶修床上，举着胳膊对着自己的身体东看西看：“这就回来了？早了点儿吧？”

叶修早就又去浴室里拿了浴巾，直接丢在黄少天身上帮他盖住重点部位，这才陪同黄少天一起看了看他的胳膊腿，还好，虽然比预计得早了五天，但至少身体上还是原来那个，没什么变化。但是为什么会突然变回来，叶修纳罕地扫了一眼床上，立刻就明白了。

他拿起那两个空了的药袋子，看了看，丢回黄少天怀里：“你一下子都吃了？”

黄少天举起一只手来：“老叶这真不怪我！你也知道金毛这种动物，没办法抗拒任何食物的哈……我一开始只一样吃了两粒，然后我觉得很好吃，想着再吃两粒也没什么问题，反正这药也没什么危害嘛哈哈，就又吃了两粒，然后又觉得有点不够，于是……”黄少天表情非常诚恳，“但是我发誓这真的只是金毛的本性，现在我变回人了，真的完全不知道它当初是怎么想的，太奇怪了哈哈！”黄少天一边说着，眼尖地发现装乳酸菌素片的袋子的边角还有一粒没有倒出来的药，他迅速地住了嘴，把那颗药抠了出来，吃糖豆一般地丢进嘴里。

叶修二话没说，转身走去电脑前：“变回来就好，我这就给你定回G市的机票，赶紧给我走，现在立刻马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