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糖

前文

（41）

看到头五个字的时候，叶修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突兀地刺了一下，随后才缓慢泛起一种纠结的痛感，并不明晰，却让他有着一丝隐隐的恐惧。他印象里母亲没有生过病，只是偶尔会不舒服，小感冒，咳嗽，吃点药就好了。

离家出走之后，母亲和父亲的身体状态就仿佛停留在了那个时期，变成一种稳定的印象，只要在这问题上没有消息传来，对叶修而言就是一如既往地好，不需要他付出额外的关心。

他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消息，只觉得从看到的那刻起，心一直在慢慢下沉，望不到底。这不是什么大病，但有时也很危险，叶修看过一些类似的新闻。他想，叶秋问他回不回去，说明并没有糟到一定要他回去看望的程度，可以不用太担心；但叶秋通知自己这件事，说明已经是母亲这些年以来最严重的情况了。

叶修又留意了一下那句“一直没有好转”，突然就泛起一阵无法抵御的焦虑和心痛，他把手放在键盘上，刚想问叶秋一句什么，又干脆一推键盘起身开门出去，几步走到到苏沐橙的房间门口，急促地敲了几下。

“谁啊？”门里的苏沐橙说着，走过来给他开了门，看清楚叶修的脸色，有些惊讶：“怎么了？”

“手机借我。”叶修说。

苏沐橙也起来了，叶修敲门时她正窝在床上玩手机，开门时还握在手里，直接递给他。叶修站在门口飞快地拨了一个号码，响了几下，那边接通了，声音冷静又客气：“您好。”

“是我。妈妈怎么回事？”叶修说。

“哦。”电话那边的叶秋立刻反应过来，他的声音还是平静的，这让叶修一下子安心不少：“前段时间她感冒了，没太在意，只是吃了点药，可能那段时间太累，病情一下子就严重了，转成了肺炎。没办法才请了假，在家里卧床休息，刘阿姨每天下班之后来给她输液。倒是没有再恶化，但一直咳嗽，精神也不太好。这是你的手机号？”

“不是，朋友的。但是你可以存一下……”叶修说着，用询问的眼神看了苏沐橙一眼，苏沐橙点点头，观察着叶修的表情，也显出有些忧虑的样子。“没事不要打，但有急事找我可以联系这个号，我们平时都一起活动。妈妈检查过了吗？确定没有大事？为什么不去住院？”

“他们医院床位多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我们也都不希望她住院，人多空气差，万一感染什么耐药细菌就更糟了。放心，该做的检查都做了，就是因为她体质比较差，在家里能休息好。你不用特别担心，她一堆同事朋友，不会有事的。我这几天也回家住了，可以随时照顾她。”

“爸爸呢？”叶修说。

“妈妈刚感冒的时候怕传染上他，让他去北辰那边住了，我每天给他打个电话汇报情况。你回家看看她吗？我就是觉得你应该回来。她这几天挺受罪的，人一下憔悴了不少，这么大年纪了。”叶秋说。

叶秋最后那句话狠狠地刺痛了叶修，他迅速转过头去，不想让苏沐橙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半晌，才若无其事地转回来：“我一会儿就回去。你别跟她说，免得她挂心。”

“买好票跟我说声，我去接你。”叶秋说。

“你别来了，”叶修语气坚决地说，“在家好好守着妈妈，有事千万别忽视。我今晚之前应该能到家，有问题会给你打电话。我先去请假，挂了。”

“行，路上小心。”叶秋说。

叶修挂断手机，还给苏沐橙，苏沐橙接过：“你去请假吧，我帮你买机票，我有你身份证号。是不是越快越好？”

“是，”叶修没想到关键时刻苏沐橙这么得力，“你算下去机场的时间，看着买，回程不用。我回去给老崔写个邮件，再给他打个电话。”

“那我跟你一起。”苏沐橙披了件外套，跟在叶修身后回房，边走边刷手机：“12点45有一班，来得及吗？”

还有两个多小时。叶修心算了一下：“买吧，来得及。”

他们回到叶修房间，叶修拉开键盘，花几分钟给崔立写了个邮件，抄送了陶轩和一干同事。他给自己留出了最长的回家时间预算，就是在家里过一夜，第二天上午回来，下午就能正常工作。他关上电脑，苏沐橙把手机递给他：“买好了，就那一趟，给你买了头等，就算路上耽误一点应该也来得及。出租车也给你叫了，应该马上到俱乐部门口。”

叶修打开她通讯录，翻出崔立的号码，一边拨过去一边看着苏沐橙：“你帮了我大忙。回头转账给你。”

苏沐橙笑着：“阿姨应该没大问题吧？放心，吉人自有天相。”

叶修朝她点点头，这时电话那边崔立也接了起来。周日全体放假，他不在宿舍，只能电话联系。叶修一边跟他说，一边随手整理好身份证银行卡零钱之类的，拿了件厚点的衣服，转身下楼。一切安排妥当，出租车也已经等在了门口，叶修把手机还给苏沐橙，坐进后座，苏沐橙朝他摆摆手：“有事会联系你的，多陪陪阿姨。”

这是第一次，叶修在漫长而无聊的出行途中，从头到尾完全没有想荣耀相关内容的情况。他想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跟妈妈、爸爸、弟弟相处的事。兄弟俩其实都更亲妈妈一些，她不像爸爸那么严厉，永远不会端着架子教训人，对待他们始终耐心而平等，温暖、疼爱、言而有信、无微不至。也许父亲给他们的爱是相等的，只是因为叶修自身的表现而显得比对待叶秋更苛刻，但母亲从没有这样过，她永远不会疏漏兄弟俩任何一个，永远不会让任何一个孩子感觉到不公平或者有所亏欠。叶修想，就是因为她，所以他才可以从不介意父亲的态度是否有所偏差，从她这里得到的爱和安全感，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支撑他的成长。

可是自己回报了她什么。在她想念自己、需要自己的时候，连陪伴在她身边他都做不到。

叶修想一会儿，就闭上眼睛，整个人深深地压进宽大的飞机座椅里。他自始至终从未后悔过他的选择，但这不意味着他不会对亲人产生愧疚和难过的情绪。过去他曾经把自己应该承担的情感义务寄托在叶秋身上，指望着他替自己履行一个儿子的责任，自欺欺人地以为这可行，但其实他心里清楚，一个人的位置永远不能被另一个人替代。他不在那里就是不在，哪怕叶秋以几倍的爱意回报父母，他应该承担的那一部分也始终是空缺的。

更何况叶秋……

他曾经以为最可靠的叶秋。

想到母亲的心痛难忍和想到叶秋的失望郁结混杂在一起，叶修看似平静地坐在那里，实际上心里的无所适从已经胀满到快要冲破身体的程度。其实单拎出来都不是足以压垮人的问题，只是一重叠着一重恰好都凑在了一起，烦恼永远是以幂次方的形态增长的。

下飞机时叶修深深地喘了口气，B市已经入春，北方的春天和南方是不一样的，在人生得意的时候会觉得它温暖得不容置疑，心情低落时只能察觉出其中的浮躁和焦虑。返家的出租车上叶修试着开了一下窗户，风打在脸上，干得像是要把他的皮肤刺破。他迅速地关上窗，闭上眼。

叶秋给他开了门。

叶秋没什么变化，即使穿着居家服，整个人也显得健壮又利落，一眼看上去精神奕奕的。他的状态让叶修本能地安心一点，他要是也垮了，那可能就真严重到一定程度了。

叶秋没说话，但眼神明显很高兴，还有一些别的意味，叶修对他对视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

叶修一下子就又烦了起来，几个月过去了，他怎么还是这个样子。他也没说话，叶秋把他让了进来。

“妈妈呢？”家里安安静静的，都听得见客厅钟表走动的声音。叶修把外套脱掉，拿了双拖鞋出来换上，低声问。

“应该在睡觉，”叶秋说，声音倒是如常，没有刻意压低，“中午我跟她说你要回来，她挺高兴，午饭后说要先休息一会儿。我提前告诉她了，怕你突然回来她情绪太激动，反而更伤身体。过会儿再叫她。你中午没吃吧？我给你弄点？”

“不用，”叶修淡淡地说，“飞机上吃过了。”

“那你也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削个苹果。想喝什么？果汁？酸奶？”

“你什么都别弄，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叶修语气生硬地说，走到沙发旁边坐下。其实上次跟叶秋分别时，他的心态已经能调整到不错，但那时是以为他跟叶秋接下来两年多不会见，有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觉；现在再见一次叶秋也没什么，但没想到他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在这种时候。

幸好老爸不在家，要不然三方面的压力一起堆上来，真是不想让他活了，叶修自嘲地想着。叶秋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的表情，刚想说点什么，母亲房间的门就被拉开了。叶修第一时间转过头去，看到母亲一脸倦容：“回来啦？”

叶修那一刻心酸得无边无涯。他一年半没有回家，母亲怎么苍老成了这个样子。她的头发白了一小半，脸颊的肉都陷进去，脸色黄得发暗，神情憔悴不堪。他三两步走到母亲身边，紧紧地抱住她：“我回来了，妈妈。”

“换衣服，换衣服。”母亲敲敲他后背。叶修这才松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干净的。回来时穿了外套。”

“那就好。吃饭了吗？”母亲抬头打量她的儿子。

“吃过了。”叶修的声音有一些变调，他闭上嘴轻轻地压了一下嗓子，让喉咙松弛下来，恢复到正常的声线：“您看上去状态怎么这么不好？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生病的原因，平时不是这样。”母亲示意他坐，回身去房里披了件衣服出来，坐在他对面，叶秋早就起身取了母亲的杯子出来，给她倒了杯白开水，又给叶修倒了杯水。“感冒怎么也要大闹一场，很正常，谁都是。现在已经好多了，不怎么咳嗽，再调养几天就恢复过来了。我也正好趁这个机会休息一段，要不然总找不到机会。”

她声音虽然听上去虚弱，但语调平稳，像是对自己的病情都不以为然的样子。这又让叶修安心了一点，母亲是专业人士，对自己的状态好歹比他们这些外行要清楚。但是看看母亲的脸，叶修又难过得不行：“您什么时候退休？”

“早着呢，我就算退休了，也很有可能返聘，又闲着没事干。除非你们生了孩子，自己带不过来，也不想找保姆，我能帮你们带带。其实你都没必要回来，虽然我感冒差不多好了，但还是最好注意一些。你的……”母亲想了一下措辞，“你的事业弄得怎么样了？”

叶修心里涌上一些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滋味：“特别好。我这边不用您担心，我等于说在正经上班，都挺正规的。我们队去年又拿了个冠军，现在成绩也很好。”

“行，你觉得好，妈妈就不担心。不顺心了就随时回家，我跟你爸都很想你。”母亲端起水杯，喝了一气。叶秋默默地给她倒满。

“嗯，好。”叶修低声说。

“吃水果，”母亲突然想到，“叶秋，去给你哥哥洗一点。”

叶秋应声去了，母亲这才又望着叶修：“这次回来多久？影响你工作了吧？”

“我请了明天的假，不过本来是打算看看您身体怎么样再决定。但我觉得您精神状态还好，就不是特别担心了。可是得注意营养，我看您脸色实在太差，肯定吃了不少苦。”

“生病的正常反应，我自己有数。”母亲说着，看着叶修，想了想：“要不你还是早点回去，你跟叶秋不一样，他体质比你好，而且快毕业了，也没什么事，还守着我。我挺怕传染上你，不是会耽误你的比赛么？”

叶修一年多没有回家，母亲会有多想念他，他想想就能知道。但好不容易回来了，母亲又要他早点回去，这里面的用心叶修自然能体会到。尽管跟亲人之间不会介意这些，但眼看着常规赛就要结束，很多战队包括嘉世在内，已经在渐渐把比赛状态朝着季后赛的方向调整了，这个时候他再也这么生一场大病的话，实在是非常糟糕的情况。母亲未必知道他比赛到了这个阶段，只是本能地疼惜儿子的身体而已。——其实就算请上周一的半天假，叶修都觉得有点对不起同事和队友，周一上午的例会是全周工作重点，因为他的缘故而推迟的话，很多计划都会受影响。

叶修迅速地平衡了一下感情和理性，也不再坚持，干脆地点点头：“您说得对，那我以后来B市比赛时再偷偷回来看您。妈妈，那我今晚坐晚一点的航班回去，这样就可以不用耽误明天上午的会，那个会每周都开，还挺重要的。反正也就一夜，也没必要一定要留到明天吃早饭，还会影响您晚上休息。”

“还偷偷看我，”母亲一下子就笑了，“还生你爸的气？你们俩赶紧和好，要不然我也闹心。嗯，我也是这个意思，反正你的心意妈妈感受到了，还是工作重要，早点回吧。”

叶秋端了一盘新切好的果肉过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您又要赶他走。”他把手里的叉子递给叶修：“专门给你切的，别跟妈妈混了。妈，没给您弄，等会儿就吃饭了。”

“我不吃，都是叶修的。”母亲又喝了几口水，站起身来：“叶修想吃什么？晚饭我给你们做。”

叶修赶紧阻止她：“行了，都虚弱成这个样子了还做饭，您先完全恢复了再说。”他灵光一闪：“那你们这些天怎么吃的？”

“徐阿姨来打扫家务的时候顺便做过，但妈妈不爱吃，这几天是我做的。也挺简单，妈妈晚上要输液，不能做太油腻的。”叶秋回头看看表：“那我现在去做吧，一会儿刘阿姨就过来了，您早点吃？”

“行。”母亲没有再坚持。

叶修没有去帮叶秋的忙，他借叶秋的手机买了返程的票，又陪着母亲说了很久的话。母亲还是老了，和她说话的每一秒钟叶修都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件事。尽管她的意志和精神一如既往地平静淡定，依旧像是不会被任何事情击垮的样子，但终究无法抵抗自然规律给她造成的改变。她的目光，她的神情，脸上的每一道皱纹，语气里遮掩不住的疲惫，都不停地告诉着叶修，她已经不是他年幼时那位美丽又强大的母亲，每一次伤痛，每一场疾病，对她的伤害都是不可逆的。

哪怕无法对抗时间流逝，至少也不能再让人为的因素去影响到她的快乐和健康。不要让她恐惧和担忧，不要让她失望和伤心。

永远不能让她伤心。叶修想。

母子三人吃完饭没多久，刘阿姨就来了。她家也住在附近，是另外一家医院的护士长，和母亲关系很好，这次生病全是她来帮忙输液，不过拔针就是让叶秋代劳了。叶修和她寒暄了几句，看着她把药配好，把针头送入母亲的手背，看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从高处无休止地下落、流进母亲的血管里。

叶修转身出去，在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

又过了几分钟，刘阿姨出来，是跟兄弟俩聊了几句，就告辞了。叶秋问叶修：“几点的航班？”

“十一点半。”叶修说。

“来得及，妈妈八点多输完液。我送你。”叶秋说。

叶修拒绝了，但叶秋这次很坚持，叶修不想跟他再扯皮，点点头同意了。这次回来他还没有跟叶秋真正单独相处过，一直都围着母亲打转，但他本来也是为了母亲才回来，所以叶秋并没有发现他的态度异于往常。叶修披上外套，去阳台抽了根烟，本意是散一散沉重焦灼的心情，却丝毫没有起到效果。他等到身上的烟味消失得差不多，脱下外套，洗洗手，回到母亲房里。

叶秋正守着她玩手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输液袋。

叶修又对叶秋有一点愧疚，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思。他想，其实他一点责备叶秋的立场都没有，妈妈这次生病全赖他照顾，哪怕请人来专门护理，也不可能有亲生儿子这么体贴。这些年叶秋对爸妈是怎么做的，他对爸妈又是怎么做的，谁给他的资格和勇气去谴责叶秋，对他产生这么多恶劣的想法。

可是。

叶修不再想下去，他找了个位置坐好，又陪母亲说了一会儿话，聊了聊他跟叶秋小时候的事。等到这几袋液体输完，母亲已经显出困倦的样子。叶修提前跟她道了晚安，又道了别，坐在床边看着母亲迅速入睡，呼吸显得匀长而沉重。

她的眼窝深陷，眉心微微皱起来。

叶修又看了看她凌乱的花白的头发，给她把灯关上，无声地退出房间。

叶秋不知道去做什么了。叶修回到沙发上坐下，脊背慢慢松下去，靠在沙发背上，默默地望着天花板。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母亲生病了，但母亲还好，叶秋也很好，但只是看起来。

他即将再一次抛下母亲，回归到他正常的生活节奏里。

叶修想着她睡梦中的面孔，心里酸痛得无法言喻。

他抬起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眼睛上。

叶秋收拾好输完液之后的医用垃圾，谨慎地封好，又去仔细洗了手。他能感觉出叶修这一天的情绪有多低落，叶秋因此对他哥哥心怀疼惜。但对叶秋而言，从母亲病情加重开始他就回来照料，看着她虽然消瘦，但一天天好起来，早过了会为这件事情纠结的阶段了。

母亲并没有提到让叶修回来，但这次通知他，叶秋确实没有一点儿是出自私心。他只是觉得她看到大儿子会高兴，说不定恢复得更快些，而叶修如果始终不知道这件事，过后也很可能会后悔。

但他也承认自己因为叶修的回来而受益，每一次看到叶修他都会很高兴，他没有一天不在想他，没有一天不想见他，而和叶修在一起的每一秒钟，无论他哥哥的情绪如何，高兴还是低落，热忱或者冷淡，对叶秋而言都是种无法跟任何人言明的享受。也并不需要言明，爱始终是一个人自己的事情，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

叶秋回到客厅的时候，觉得有一些意外。

叶修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就像是被卸掉所有骨头似的，仅仅靠沙发后背支撑着。叶秋的脚步很轻，室内拖鞋的底是软的，叶修没有察觉到他。但是叶秋看不到叶修的表情，因为他仰着头，而手挡在脸上。他的四肢和脊背，全部身体，仿佛都散了，捏不起来了，只剩下最后一点气息，在那里勉强维持着他的形态。

在叶秋的记忆里，他从来就没有看到过叶修这么软弱的时候。

而就是这么软弱，这么毫无防备的叶修，也依然保留了一点最后的情绪，不让它们流露出来。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即使并没有人在看的时候。

叶秋慢慢地走过去。他不敢出声，出声都像是在亵渎叶修此时珍贵的脆弱。但是，一种离奇的、荒谬的、愚蠢至极的冲动突如其来地侵袭了叶秋的意志，完全是出于本能地，他做出了让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一个动作。

他俯下身，亲吻了叶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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