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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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叶修收拾好东西，抱着电脑回房间。

叶秋开门的时候，叶修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叶秋穿着他世邀赛的队服T恤和长裤，头发像是刚洗过不久，额发散落下来，微微湿润地搭在眼睛上方。

有那么一刹那，叶修错觉看到了自己。但他立刻就发现即使是这样的叶秋，跟他也并不是很像：叶秋的体格比他健壮，肌肉的轮廓也干净利落，他自己的身型，是没办法把偏于休闲的队服撑出这个形状的。叶秋看上去并不像他，但也不像叶秋自己，更像是长着跟叶修一模一样五官的某个陌生人——英俊，神秘，但也让他愕然。

叶修呆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你干嘛穿我衣服？”

叶秋已经转身回房间了：“我洗了个澡，没带换洗衣服。”

叶修关上房门，犹豫一下，以不被叶秋察觉的动作无声上好门链。比赛期间怕有突发状况，有几位队友和同事有他的房卡。

他走到房间里，把电脑放回去，在叶秋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开始拆喻文州带来的早餐：“饿死了。你吃早饭没？”

“吃过了。我烧了水，要喝茶吗？”

“不用了。”叶修说着，想起什么，拉开电脑包鼓鼓囊囊的侧兜，把喻文州给他的那瓶水掏了出来。他没喝两口，也不想浪费，干脆就顺回来了。叶秋瞥了那瓶水一眼，伸手帮叶修拆着餐盒，有意无意地说：“还帮你带早餐，关系很好啊。”

“这货这辈子就帮我带过一次早餐，还让你碰上了。”叶修喝了口粥，怔了怔。喻文州倒是很懂他，餐厅的早餐花样众多，给他带的这几样却都是他爱吃的。但这也没必要说出来，徒增误会。

“你不用解释什么，”叶秋笑笑，“又不是什么坏事。”

叶修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接下来好一会儿都在默默吃喝，没有回应，倒像是默认了一般。叶秋这个醋劲来得蛮不讲理，但也在他意料之中，莫如说如果他毫不在意，叶修倒可能会觉得有点失落。但纠结这个毕竟太幼稚了，叶秋假装不在乎并且反过来推锅给他很幼稚，戳穿叶秋的假装同样很幼稚，所以叶修只是自己消化了一番，打算把他的话无视过去。

但叶秋好像还不满足似的：“所以，这个人是谁啊？”

“没看新闻吗？”叶修决定就事论事，“喻文州，第一届荣耀世界邀请赛冠军队的队长。”

“看了，没留意而已，就知道你们夺冠了。是你们队的吗？”

“现在？是的，都是国家队的。国内联赛里他不是，他是蓝雨的队长，那也算是老牌强队。”

“嗯，”叶秋一副外行人努力装出听得懂内行话的样子，“你朋友？”

叶修一边闷头吃早餐，一边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叶秋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止一次成功骗过他，偏偏就在这个低级的问题上演技这么拙劣，还欲盖弥彰地要坚持演下去，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正是因为这样，叶修本来懒得戳穿他，现在则是不忍心戳穿他，于是也假模假样地配合：“也不算，普通同事。”

“其实每个酒店都有叫醒服务，”叶秋突然转移话题，“这种事交给前台做不是更靠谱？”

“唔，那不行，前台叫一次就不管了，再睡过去就糟了，”叶修喝了口粥，“喻文州这人比较负责，交给他的事他一定能办好。”

“听他说，你还经常请他吃饭啊？”叶秋语气轻描淡写。

“他什么时候说的？”叶修动作一顿，疑惑地望着叶秋。

“搭电梯的时候聊的。”叶秋说。

其实解释一句就一切清楚，压根儿就是零的东西，连捕风捉影都没必要。但也许是昨天晚上那一觉睡得太好的缘故，更有可能是他跟叶秋太久没见的缘故，叶修虽然也知道无聊，但就这么跟叶秋真真假假地斗斗嘴，竟然也不失为一种乐趣。他把吃干净的餐盒整理好，把那盒水果拿到面前来，一边吃，一边应声：“请过几次吧，这种事情当然是有来有往的。不过我请过的人多了，不代表什么。”

“还请过谁啊？”叶秋很感兴趣地问。

叶修怎么也没料到战场还能以这种形式扩大化，他无心恋战，看了叶秋一眼：“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整天脑子里想些什么东西。我还没问你呢，你到底来干嘛的？”

“哦，”叶秋的神色正经起来，“出差。”

“真的假的？”叶修怀疑，“我记得你之前一直都是在国内来回跑吧？”

“是真的，”叶秋笑笑，“我们准备和德国的一家药企合作开发一款创新药，我们提供技术，对方负责在欧洲生产和推广。我回到公司之后不久就开始负责这个项目，这次是来考察市场和这边的相关法律的。”

叶修有点意外，但也很高兴：“这个是好事。我之前怎么没听说？上次回家也没听老爸提起过。”

“还是前期筹备阶段，他也不太清楚具体进展，而且也觉得没必要跟你说这么细吧。”叶秋说。

“嗯，”叶修点头，“你做这个，那边会不会试图干扰你？”

叶秋笃定地摇摇头：“不会，已经打过招呼了，现在我跟他们的关系还可以，相安无事的状态。如果这个项目真的成了，那会是一笔很大的生意，他们再拎不清楚，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捣乱。而且我已经让专人去筹备了，争取让这件事在国内能享受到政策上的扶持。”

叶修松一口气：“很好。那你现在是出差结束了，还是刚开始？不会影响你工作吗？”

“已经结束了。我们来这边一周了。不过我下午还要回慕尼黑，明天和同事们一起回去。”

叶修点点头：“这样最好，我也很忙，晚上有个采访，明天要带他们出去玩，这几天都没时间。不过其实你也没必要跑过来，反正回国了一样要见面啊。”

“那还是不太一样的。”叶秋说。

“怎么不一样了？国外看到熟悉的脸特别稀罕？”叶修拿起叉子，拨着餐盒里的水果。真的很巧，那几样都是他爱吃的，而且非常不厚道，都是水果身上最甜的那部分。

“在这个地方，我们能合法结婚。”叶秋说。

叶修的动作一瞬间凝固了。他保持着那个姿势过了几秒，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甚至也不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片刻，他笑了笑，语气很平淡：“合哪国的法？”

叶秋没有说话。

“不是我打击你，不过出国之前我们还专门培训过，国外也不是法外之地，只要你有国籍，那还是要受法律管辖的，”叶修说，“再说了，这也根本不是个法律问题。法律允许你跟全中国半数性别的人结婚，不意味着这一半中国人里面就真有愿意跟你结婚的。”

叶秋叹了口气，神色倒是也缓和下来：“就在这种离国内那么远的地方，你也不肯让脑子里的弦松一松。”

“废话，你也不看看我是来干嘛的，我身上有什么责任。”叶修鄙视道。

过了几秒钟，叶修又开口了：“你当然不是认真的，对吧？”

叶秋靠在椅背上，凝视着不远处的空气，说：“不是。我知道你这里绝对没有可能。只是，突然就想到，如果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不用去顾虑国内的那些关系，你的想法会不会有一点松动。就是想问问而已。”

叶修沉默了一会儿，说：“跟环境没有关系，叶秋。如果这件事我不想做，哪怕环境允许，我也不会做。反过来说也是一样。”

“嗯。”叶秋应声。

叶修听他语气平和，声音也是清晰的，推测叶秋的心情没受什么影响，也放心下来。他们曾经把一切都说得非常明白，这样做有一个好处，就是两个人不想提的时候，尽可以心照不宣，但一旦再次提起也不会刺激到情绪，因为已经脱敏了。

他只是非常感慨叶秋的想法还是没有变，当他本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那些从朋友和家人那里听到的关于他的传闻更像一个荒唐的笑话，甚至都不再具备求证的价值。果然如此，叶秋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人，无论怎样都不会再给他意外。叶修对此失望过，震惊过，但是折腾了无数次，到了这一天，再次产生类似的感受时心里剩下的只有平静。

不会变的叶秋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基石，好像无论他做什么努力，他都会这样不管不顾地和他一起共存下去，拒绝多少次都无效，即使还是要一次次拒绝。叶修甚至有一瞬间的茫然，如果拒绝已经是一种套路化的反应而非真心所想，那这拒绝是不是太虚伪？可是他还能有什么全新的回应？新的态度必然关联着一个全新的、未知的，甚至是他从不敢设想的未来。非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走出那一步。

还没等叶修继续想下去，叶秋又开口了：“说起来，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

“嗯？”

“你的性向到底是什么？”

这句话把叶修问愣了。没等他回答，叶秋又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是直男的，其实已经能说明答案了。你喜欢男人吗，叶修？”

叶秋的语气是冷静的，没有咄咄逼人的味道，但叶修感受到了他语言里的压迫感。这问题实在突兀，但也不怪叶修不能第一时间想当然地回答出来。从很多年前起，在他意识到叶秋对他的感情之后，他在这方面的节奏就有点被叶秋带着走，无论想什么做什么都有关于叶秋的一份阴影笼罩在上面，好像不把叶秋的事情解决掉，他在这个领域的进程就无法推动下去。他没有幻想过男人，叶秋除外。他当然幻想过很多次女人，但他自己也清楚那里面并没有发自内心的渴求感。他的取向早就被某个人给扭曲了。

叶修自然不可能如实回答。他想了一下，说：“我不清楚。……无所谓吧，这种事。不讨厌也不喜欢，但考虑到同性恋的路也不好走，这应该不是我的选择。”

叶秋点点头：“那么，如果有一个男人，暗恋你很久了，也追你追得很认真，很辛苦，你会不会某天突然心软，跟他在一起？”

叶修认真地想了想，望向叶秋：“比你还辛苦？”

叶秋的神情有一刹那的失控，但是他立刻控制住了自己。他深深地凝视着叶修，轻微地摇了摇头：“我想不会有这样的人。”

叶修点了下头：“我也是这么认为。所以，即使真有这种情况发生，对我来说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吧……叶秋，不管这个人是谁，我都不会和他在一起的。我也不会让别人发展到你这个程度，如果对方有苗头，被我发现了，我会第一时间就掐掉它。”

过了会儿，叶秋才说：“你其实没有义务要对我承诺这个。”

“我知道。但是我觉得你也许会希望我这么说。”叶修望着他。

叶秋沉默片刻，说：“是的。这是我的希望。但你这个承诺，也仅限于对方是男人。如果是一个女孩子，甚至不用喜欢你，也不用对你多好，只是有意愿跟你结婚，恰好你也准备成家，你们各方面都合适，那你也是有可能跟她在一起的，对吗？”

“或许吧，这是我理想中的情况。”叶修低声说，“这个话题你愿意深入讨论下去吗？没必要的，叶秋。”

叶秋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讨论就能永远不去面对了吗？”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叶修温和地说，“基于什么心态结婚，选择什么对象结婚，我跟那个人的关系怎样，这些都是我自己要去处理的，你帮不上忙，我也不希望你插手。而且我不希望你干涉这件事，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你也不会开心。”

“我能够确定一件事，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你更爱我……”叶修继续说。他的思路本来很顺畅，但是说出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力气，一瞬间竟然失语了。

叶秋望着他。叶秋的神情平静，并没有因为他意外的剖白而产生什么波动。但是他的眼神很深很深，一直望到他心里。

“我会一直记着这一点，”叶修定定神，低声继续说道，“不管你以后跟谁在一起，你的想法有什么变化，这件事我会永远记住。我不能回报给你同等的感情，但我也会以哥哥的心态来爱你。我希望你能爱上别人，或者被这样一个人爱上，你值得这些。”他说完，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是我们早就约定过的事。但那天咱们聊完之后，我其实也想过你会非常固执，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叶修其实还有很多话可以说，但都是些没有产生过作用的陈词滥调，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厌烦。但他不想再提起的原因并不是这个。那些话过去他说得理直气壮，是因为他确实是那么想的，他想教化叶秋感动叶秋，想用尽一切手段让他回到正路上，让他放弃或者淡忘，可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即使他知道这是错误的，但他也很清楚，退役回家没有看到叶秋的时候他有多失望，这天早上打开门发现是叶秋，回到床上睡觉的时候他有多安心。只有他自己清楚，从谢莹和父亲那里听到叶秋谈恋爱的消息后，他的理智上是怎样地松了一口气，情绪上又是怎样无法控制地一直存着悬念，盼望它是真的，又害怕它是真的。只有他清楚，他明明期待着将来他和叶秋都会各自结婚，然后忘记发生过的一切，却又是怎样隐隐抗拒着那一天的实现。只有他清楚看到叶秋吃醋的时候他内心的那点小甜蜜，听到叶秋说出那句出人意料的话时，震惊之外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的喜悦和悲哀。

掩饰这些对他来说不算困难，最理智的表现是什么他已经烂熟于心，他唯独不习惯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道貌岸然地装出连他自己都不想要的样子，并把这样的结果强加给最爱他的那个人。

所以叶修最终选择沉默。

就连叶秋都没想到叶修说完这些就结束了，看叶修久久没有下文，他“嗯？”了一声，继续望着他。

叶修对他摇摇头：“没什么，一时想不到说什么了。”

叶秋站起身来，走到叶修面前，半蹲下身，把手放在叶修膝盖上，握住叶修的手。他的手干燥有力，是温暖的。他抬起头，望着叶修的眼睛：“我让你很为难吗，哥哥？”

叶修轻轻地回握他一下：“主要问题不在你。……以前我总觉得，等我退役之后，就能抽出时间精力来专门处理这件事。现在退役了，才发现忙不忙根本不是理由，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事，现在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不过确实也有你一部分原因，你没有遵守承诺，是不是？”

出乎他意料地，叶秋一口否定了：“我遵守了。如果你需要我离开，我可以马上离开。这句话依然有效。”

叶修苦笑：“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完全不考虑你的情绪，只是一味地要求你吧？”

“但你也不可能完全满足我的愿望，不是吗？”叶秋说，“你又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又不想我受到伤害，那你就困死在这里了。我倒是挺意外的，这不是你的风格。”

叶秋不明白真正的原因，叶修想。如果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叶秋的话，那么他现在还真的能做到像之前那样决绝，即使是心疼叶秋也不过出于人道和亲情，再怎样都有限。关键问题还是在于他自己，一切都是借口，真实的原因残忍又自私，他再怎么自我克制，向上向好，终究还是舍不得彻底割舍掉叶秋，哪怕只是在内心深处。他之前的坚决是为了自己，现在的犹豫也是为了自己。如果真到了非此即彼的时刻，他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但那个时候到来之前，他总是想再拖一会儿，拖到必须去面对的时候为止。

但这话当然也不可能说给叶秋听。叶修摇摇头：“那么你呢？你想我更干脆一点么？”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那个性向的问题？”叶秋没有回答他，转移了话题，“叶修，你不用担心说什么会刺激到我，关于我们未来会怎样，我想过很多遍了。最坏的情况是你会结婚，说实话，这件事我差不多已经当一个确定会发生的事件接受下来了，毕竟这也是你的意愿。”

叶秋说着，笑了笑：“但是，就算这样，我发现我还是有不能接受的事情，就是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其实之前没这么强烈的想法，但是今天发现那个人来叫你起床的时候……我知道这想法很荒唐，他可能对你没什么，但即使是看到你们之间亲密一点点，对我来说都无法容忍。哪怕将来你成了家，我跟你没多大关系了，但如果这个承诺还在，我应该也会安心一些。是不是很自私？”

叶修愣了愣：“你刚才问我性向，是因为这个？”

叶秋说：“你不用在意是因为什么。我就是消灭对我来说最可怕的一种可能性而已。我也觉得很荒唐，我根本就没有立场来要求你，但还是想这么做。就算是任性吧，既然没办法得到真正想要的，总要抓住点别的什么。你已经承诺我了，这件事不能反悔了。”

叶修叹口气：“你本来也不用纠结。我跟我认识的所有职业选手都是纯朋友，没有过任何私情，将来也不会跟谁有可能。”

“现在说这个没用，有了保证才可以。”叶秋笑笑，“不过你也算是保证过了。叶修，我跟你说这些，也是想告诉你，你不要把我想得太软弱。虽然你的选择我会尊重，但绝对不能妥协的东西，我是一定会向你争取的。”

叶修看着叶秋，过了一会儿，才说：“叶秋，你比我以为得要……”

“坚强？”叶秋笑。

“要开朗得多。”叶修说。

“没办法，”叶秋说，“不开朗的话什么事都过不去。刚刚我问你在这里结婚的事，其实不管你答不答应，它都不可能实现的。我做梦都想跟你结婚，但是我也知道，我绝对不可能移民，现在这个项目，这段时间我花了很多心血，如果成功了，会是未来几十年公司转型的方向。我在公司已经待了这么久，该受的罪也受过了，我绝对不可能就这么放手，即使是为了你也不会。所以你放心，事情的轻重我拎得清，我也不是全部心思都放在你身上，什么现实都不顾的人。”

叶修静静地观察着叶秋的表情：“这些话里有多少撒谎的成分？”

叶秋微微笑道：“完全没有。是真的，叶修。”

“万一我刚才答应了你呢？”叶修说。

叶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凝视着叶修，以一种非常温柔但能洞察一切的目光：“你不会答应。”

“好吧，”叶修说，“算你了解我。”

“如果你答应，我刚才跟你说的所有话都可以推翻。”叶秋说着，握紧他的手。

叶修的心跳加快了一瞬。他让自己设想了一下那个情景，情绪立刻又平稳下来。除非他们同时疯了，这件事才有可能实现。除非他们做完这件事之后立刻就死掉，不用再考虑家人的情感，不用再考虑接下来要怎么活，人生价值要怎么去追求，过去几十年的努力和未来几十年的期待通通都可以被他们潇洒地随手抛弃，那时这件事才有尝试一下的价值。这假设根本没有意义。

所以叶修也只是笑了笑：“别傻了。”

叶秋勾起嘴角，松开他的手，起身，坐到他对面：“你回家时我刚好出差，还没跟你好好聊过呢。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回公司，还是怎样？”

“你需要我回公司吗？”叶修问他。

“听说这次是老爸赶你出来的？”叶秋说，“他告诉我，是竞技总局的局长亲自给他打了电话。这么看来他的态度也是松动了？”

叶修点头：“他早就不要求我做什么了，你刚从看守所回来那次，他已经跟我提到过类似的意思。而且，如果他真的不允许我继续从事这个行业，估计谁给他打电话都没用。”

叶秋想起什么，表情很感慨：“世界变得真快。你还记得我刚上大学那会儿，老爸对你的态度吧？那时候我一直有一个志向，就是毕业之后接管公司，取代老爸的地位，让他在家里也慢慢失去话语权。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没人拦着你。”

叶修有些惊讶：“其实都不用你这么麻烦，你不接管公司，我也是想做什么都没人拦得住我……但你居然还动过这样的心思？老爸知道吗？”

“你别告诉他，”叶秋笑，“太幼稚了。现在回想一下，我那时候真是以拯救你出苦海的心态在努力的，虽然也很依赖老爸，但有时也把他当一个跟你过不去的反派在看待的。真是没想到，还不用我做什么，时间已经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时间能解决很多问题。”叶修说。

“也许吧，”叶秋沉吟了一下，竟然没有反驳，“继续说刚才的事。我肯定是更愿意让你回公司，但如果你真的不想继续打游戏，你就不会来这个世界邀请赛了。现阶段还不缺你帮忙，我愿意让你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这也是我接手公司的初衷之一。”

“等回国再说吧，”叶修说，“我短期内也打不了比赛，手要休养一阵子。再说了退役还有一年空白期，到时候是不是复出，也要看恢复的情况。”

叶秋的神色一变：“你的手怎么了？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基本上没事，就是暂时不能做高强度的精细操作，别的跟正常人没两样。”叶修语气轻松。

“以后不可以做家务，不能提重东西。”叶秋叮嘱道。

“也没那么娇气，要不然养好了也废了。放心，我肯定比你更注意。”

叶秋点点头：“所以，接下来要做什么，还是等回国后再说？”

“嗯。不过我大概想了这样几个方向。一是回兴欣当教练，一是留在电竞总局或者联盟工作，还有一种，去几个荣耀水平比较高的国家进修一阵子，看看他们那边的打法和习惯，有什么先进的形式和制度也可以学习一下。我已经联系过几个国家的领队，只是还没有进一步讨论。当然，如果公司这边实在需要我的话，我也可以。”叶修说。

叶秋叹息一声：“虽然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但还是希望你多在家里待一阵子。爸妈都老了，多陪陪他们，他们会很高兴。”

叶修说：“这也是我回家的初衷了。放心吧，肯定是他们的感受优先。”

他们又聊了会儿公司里的事情，叶修只觉得心境渐渐平和下来，恍然间又回到了跟叶秋心无挂碍地谈天说地的时候，就像是刚刚的一些对话从没有存在过一般。期间叶修接了几个电话，也有人敲门来找过他，只是没有进过房间。叶秋来的时机很好，叶修感叹，晚一点他也不会这么空闲。

渐渐接近中午，叶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楼下给叶秋打包一份饭菜上来。他跟叶秋一提，叶秋却拒绝了，爽快表示他还要赶下午的航班回德国，午饭就不跟叶修一起吃了。叶修看他换好自己的衣服，有点好笑地看着叶秋打理好发型，又叮嘱了几句，陪他一起走到房间门口：“我不送你下去了，要是被队友们撞见还要解释，太麻烦。遇到人跟你说事情也没什么，直接让他下午来我房间商量就行。机灵点，你又不是没有冒充过我。”

“用你说，”叶秋笑，“上午下楼给你拿早餐的时候就遇到过你队友了。不过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跟我打了几句招呼而已。”

叶修一怔：“你出去过了？……早餐？”

“嗯，”叶秋的表情很愉快，“我没吃早饭，就把那个谁给你带的那份吃了，怕你回来之后饿肚子，又下楼给你拿了一份。”

原来如此，叶修心说。不过他也懒得去戳穿叶秋真正的心思，只是点点头，“谢了。”

“应该的，”叶秋不以为意地笑笑。他握住门把手，似乎迟疑了一秒，旋即松开，又转过身，在狭窄的门厅过道里伸出手臂，轻轻地圈住叶修。

叶修不明其意，只是本能地伸出手，回抱住叶秋，拍了拍他的后背。这种礼节性的拥抱他们已经习惯，叶修以为这只是道别时的惯例罢了。叶秋的姿势也是礼貌的，甚至没有之前一些情况里那种热切的成分。但是当叶修垂下手的时候，叶秋却没有及时松开，他依然拥抱着他——或者说，用拥抱的姿势，温柔地钳制住了他。

然后，叶修听到叶秋的声音，低低地在他耳边响起来。

“其实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叶秋轻声地说，“我婚礼的日期已经定下来了，大概两个月以后，十月二号。来当我伴郎好吗，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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