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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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刘皓给自己作为新秀的这一年打分很高，他相信把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周泽楷，放在他这种被刻意打压的位置上，都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

他用了一年时间从替补变成主力，虽然没有拿到最佳新人，也没成为每个战队都有的那种核心级的选手，但一方面他清楚自己实力还不够，另一方面，他觉得跟战队并没有对他采取重用有很大关系，这自然就是叶修的责任。至少在比赛上面，刘皓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他对得起战队，但是战队对不起他。

但比赛在他看来只是最微不足道的方面。

入队之后，刘皓用了半年的时间就摸清楚了俱乐部里复杂的部门关系和各种权力的划分。他曾经天真地以为俱乐部就两个人说得上话，陶轩管经营，也是所有者；叶修管战队，负责一切比赛事务。这两个人是嘉世不可撼动的创世神，剩下的所有人，不管是经理还是队员，都是在他俩手下讨生活。

那时候刘皓还自认为头脑清楚地想，他是战队这一块的，不管喜欢不喜欢都得抱紧叶修。但进队后几个月他就发现不是，叶修在战队的话语权并不来自于他手里握着这种权力，各个部门、各位选手会听他的是因为“他们觉得他说得对，所以得听”，而不是“这是他说的，所以他们不敢违抗”。这一点很明显，出于地位差异的敬畏跟出于道理充分的服从是完全两种态度，有叶修参加的嘉世队内会议从来都没有过一个人颐指气使、其他人战战兢兢的情况，一直是自由度很高的讨论，最后再由叶修来评判和总结。看叶修平日里跟其他人的关系，也看得出来。——当然，这跟叶修打压他也并不矛盾，看似有道理的打压才最没办法反抗，让他有苦说不出。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刘皓对叶修的心思有了一个重要的变化。

他曾经又讨厌他又相信他，又怕他又想要讨好他，尽管他依然觉得自己打不上重要位置是叶修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但他认识到“叶修并没有去把权力握在手里”这一点，让他觉得叶修也不过如此，也就是一个不怎么厉害的货色而已。他跟这俱乐部的所有人一样，在陶轩手下讨口饭吃，只不过曾经的成绩让他显得地位不同，本质上都是打工仔。就是在俱乐部内部，他也不是什么重量级人物，他手里的东西只有战队，其他部门不听他的，只是协作关系——这对刘皓是一个比较颠覆性的认知——而哪怕在战队里，他也不是哼一声别人就大气不敢出的那种队长。

荣耀联赛的圈子里叶修确实是名声最盛的一个人，没有之一，然而这些都是些毫无用处的虚名而已。他又不出面，这名声不能给他带来货真价实的收益，当然也就没办法作为真正的底牌来跟人抗衡。

他唯一的资本也就是能带队打比赛，还有一点点过去的成绩用来给嘉世增加品牌价值。他的靠山也只是他自己的专业能力，所以在嘉世的权力网中，叶修这个人没什么真正实力，底子很虚。

——这是观察了整个俱乐部运作半年之后，刘皓做出的最终判断。

这判断当然不至于让他有什么大胆的想法。把叶修弄下来，他配吗？叶修是一个只有专业能力的废物，然而哪个废物在专业能力上比得过他？在训练营里刘皓就只有被他吊打的份儿，没想到成为职业选手半年，队内训练跟叶修打了无数次，永远都是指导赛一样的对战，永远都是被吊打的局面，明明看上去毫无机巧、平平无奇的打法，就是赢不过，甚至都看不到赢过他的那天。颠覆叶修的地位，这刘皓不敢想，因为他还指望着他带飞自己，让自己多拿几个冠军。——他甚至觉得自己是慈悲的，不搞你，不是因为你搞不动，是因为我想放你一马。这就是大局观。

但是，不搞叶修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他得慢慢培养起自己的势力，争取在嘉世早日站稳脚跟。叶修不弄权，那是他目光短浅，在刘皓看来，权力的重要性甚至要超过比赛打得好，要不然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外行指挥内行的情况？更何况他本身就是内行，他做这些，不光是生存必须，也是为了整个集体的长远发展。

这件事其实在他出道后不久就开始做了。在训练之外，他跟各个部门的主管和职员都搭上了话，态度热忱亲切，是个懂事又有眼力的新人。没事过去溜达溜达，有什么小忙就帮一帮，无伤大雅的闲话串一串，哈哈一笑，甚至空闲时还能跟几个跟他一样外向热情的同事约个饭。刘皓当然也委婉地向他们传达过多在叶队面前说说自己好话的意思，非常轻描淡写，一点也不强求。其实他不指望这些，也知道别人说这个对叶修来说没用，他只是以此让自己显得像是欠了别人的人情，人都是喜欢跟亏欠自己又心怀感恩的人在一块儿待着的。他尤其跟几个办事能力强的普通员工关系不错，主管，能干多少年呢？人到了一定资历都会向上爬的，这里没有空间就离开了，那他现在看中的人，很可能就是将来真正的实权派，比起到那时再贴上去，识于微时的朋友总是来得可信些。

他甚至搭上了崔立。不过他能感觉到崔立没太看得上他，就把他当一个普通新人而已，不需要多用心对待。刘皓也就没太上赶着，能混到经理这一步，多多少少也是人精了，太热络的话很容易就把心思暴露出来，还不如小火慢炖，一步步来。

至于陶轩，他暂时还不敢想。陶轩的眼里只放得下一个叶修，最多再加个摇钱树苏沐橙，就连崔立这种人都只是他的员工。他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这个人物，崔立他还能隔三差五找个由头问候一声，陶轩的话就连联系方式他也拿不到，就算拿到了，他也不敢强求。这已经是极限了，刘皓觉得。他才入队多长时间，一个新人要再活跃点，就很容易引起注意。叶修总是批评他不够专心，难道是知道他在干什么吗？刘皓想到他的话，偶尔也会一身冷汗，不过他坚信自己做得足够隐蔽，叶修又很少跟人聊闲天，哪怕接触过他的所有人对起口供来，至多也就觉得他是个讨喜的新人罢了。还是那句话，一步步来，他做得已经够好了。

战队这里刘皓倒是没有用上在俱乐部里那么多的心思，实在也是因为环境相对单纯。叶修油盐不进，整天就知道比赛比赛专注专注，苏沐橙整个一枚花瓶，叶修说什么她就是什么。同期出道的两个新人，张家兴已经被他圈成自己人了，而且在他的带领下还对叶修时有腹诽；郭阳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刘皓很谨慎地没试图去压他的风头，所以还算面上友好，留这么一个弱点的关系也行，不然显得他在战队里也搞小团体，很容易被叶修发现。至于还没退的那几个老选手，刘皓压根儿就没放在眼里，跟行将就木的人有什么好废话的呢？所以他只是客客气气地，见面道一声前辈，不得罪就行了。

也算他求仁得仁，这个赛季中途竟然他还收获了一次小惊喜。那时候已经是第五赛季后半段，春天都已经到了。那天早上他还没起床，就接到了崔立打来的电话。崔立很少主动联系他，刘皓赶紧接了：“喂，崔哥？早上好。”

崔立说得很简单：“七点半到老板办公室一趟。”

刘皓一开始吓了一跳，想着是不是在俱乐部里四处招摇得太厉害，被小人举报到上面去了，还是最近比赛打得不好，老板想把他开了？他一边洗漱一边回忆，觉得都不应该，就这么惴惴不安地赶到了老板办公室，还提前了几分钟。陶轩已经在办公室里，还降尊纡贵地给他倒了杯功夫茶，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刘皓放下心来，他这时才意识到，从他出道的那天开始，这还是陶轩第一次拿正眼看他。比起那天的表面客套实则毫不上心的态度来，这一次要重视得多。

他立刻就明白，这次谈话绝对是个不容错失的机会。陶轩找他的目的他还不清楚，也许只是跟表现好的队员惯例谈心，但自己要做什么已经很清楚。在叶修地位的神话在他心里崩塌之后，陶轩已经是这个俱乐部里唯一的真正的权力源头。就算不能一下子让他对自己另眼相看，加以重用，也一定要给他留下好印象，把自己的态度清楚地传达给对方知道：他对这个俱乐部，对老板本人，都非常忠诚，恨不得掏心挖肺，他是跟着老板走的，除了这条大腿别的他什么都不认，当然，如果老板非常看重成绩，非常尊敬叶修，那么他自然也会告诉对方叶修是他多少年的人生偶像。

这场谈话最终让陶轩跟刘皓都很满意。刘皓本以为陶轩会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和忠心，然后再对他做评判，没想到陶轩开门见山，简单表扬了他几句，就开始语重心长地跟他谈商业价值，谈叶修的固执给俱乐部造成了什么样的损失，告诫刘皓不要重蹈他的覆辙，谈比赛的要害在哪里，除了胜利之外还有没有更多的值得人去争取的地方。他谈得很真诚，也很痛心。这跟叶修平时在队伍里天天教导他们的内容完全不同。

刘皓心里霎时如明镜一般。他不但瞬间看明白了陶轩的痛点在哪里，也看明白了，原来这个俱乐部最核心的头脑，真正的持有者陶轩，跟战队名义上的领导叶修之间并不是严丝合缝水泼不进，早就有这么重要的分歧了。对刘皓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题，何况陶轩的意思和他的真心本就一致，他苦恼的只是怎么用足够热忱却又不显得谄媚的方式，尽可能对陶轩的意图多加赞美和追捧，让老板感受到他的诚意。

不过，他很谨慎地没有说叶修的坏话。亲疏远近就是这样，他不知道陶轩和叶修的分歧现在处在怎样的程度上，从叶修在俱乐部的地位看，即使有不满，至少目前陶轩还是信任和依赖他的，他对自己抱怨叶修可以，自己要是跟风贬低上叶修几句，指不定陶轩会怎么跟他翻脸。所以他只是嗯嗯嗯是是是，您教导得对，我也这么觉得，可能叶队就是没体谅您的苦心，他没什么恶意，是的是的，个人价值最大化也是对战队成绩的负责之类地说了一通。

这场谈话的最后，陶轩给他抛了根胡萝卜出来，刘皓敏捷地接住了。送他出门的时候，陶轩拍了拍他肩膀：“加油吧，小刘，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只要方向走对了，我很看好你。”

即使知道陶轩这话里利用远多过真心，刘皓也难掩终于被慧眼识珠的激动之情：“我明白的，陶总，我一定努力。”

这次谈话对刘皓而言只是一个小插曲，并不是他登上人生巅峰的前奏，那之后陶轩再也没找过他，只是在刘皓心里埋了一个种子。比赛还是要打，叶修的话大部分还是要听，但是商业、媒体、粉丝这方面，既然有了陶轩的态度，刘皓也就不像原来一样有些收敛，而是日复一日地热衷起来；即使在比赛里，除去单纯地获胜之外，他也开始考虑更多的，怎样把场面打得更好看，怎样把气氛烘托得更热，甚至，怎样把他的人设刷得更引人注目之类的问题。为此他没少受叶修的打压——在他看起来，但是他忍了。因为他自问一切都做到完美，就差一个冠军，而这个冠军，只有靠着叶修才能得到。

刘皓想得很好，局势也一度如他所愿。他跟两位同期生都一起慢慢成为了队里的主力，也进入了季后赛的赛场。叶修和苏沐橙的搭档是嘉世战队的绝对核心，尽管刘皓对此心有不满，也知道自己暂时没有取代他们的能力。他想，以这两个人为战术支柱，张家兴负责治疗，郭阳综合辅助，而他可以一边配合团队，一边把比赛的场面和自己的风格都打出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拿到冠军，嘉世赢得有多么光荣漂亮？他自己会得到多少早就应得的欢呼和赞誉？第四赛季嘉世痛失冠军，那是因为叶修的致命失误。第五赛季常规赛里嘉世有输有赢，那也是因为被几位状态下滑的老将拖了后腿。而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如果这样都不能拿一个冠军回来的话，那叶修跟苏沐橙这个搭档，未免也太德不配位了！

怀着这样的心态，四进二的半决赛中，刘皓跟着嘉世输掉了第一场，然后，第二场。更让他感觉愤怒的是，比赛结束之后的备战室里，在大家都因为提前被淘汰回家而默默失落的时候，叶修却像是没事人一般，先是随口讲了几句放平心态之类的话，紧接着就开始点评这场比赛中每个人的表现。也许是顾虑到他们的情绪，他没有像平常那样说很多，只是说了每个人因为意识不到位而犯下的关键性错误，尽管之后又加上了一些鼓励性的套话，却依然足够激发出刘皓心里的怒火。他在巨大的挫败感和愤怒中沉浸了许久，要不是足够能忍，也许他早就在备战室里跟叶修呛起来，把累积了一年的负面感情都砸到他脸上了。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叶修不知何时已经不在房间里，正好他也想要出去透透气，于是起身走了几步，推开门。就在看到站在门外的叶修的一瞬间，他眼里的仇恨、愤怒、冷漠、厌恶，就那样不加任何掩饰地狠狠刺在了叶修脸上，跟叶修毫无防备的惊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完了。刘皓想。

tbc

没写完想写的东西，傍晚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