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叶年下]瞒天过海（78）
（78）
父母在看电视，谢莹在玩手机，因而哪怕只隔了不到半秒的时间，最先发现叶修的也是叶秋。
他有一个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者出现了幻觉。非常俗套的猜测，但是压根儿没有别的方式形容这件事的离奇。叶修应该远在千里之外的H市，为他的事业忙忙碌碌，而不是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家门口，脸色冻得发白，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
紧接着就是涌上心头的本能般的狂喜——这狂喜只出现了不到一刹那，立刻就被叶秋所意识到的事实打断了。
谢莹在他身边。
这本是叶秋精心安排的一个家庭团聚之夜，中秋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带谢莹来家人面前刷脸，有必要趁新年放假的时机联络一下感情，在父母面前秀秀恩爱，增加一下父母对他“是一个多么幸福且正常的直男”的固有认知。
他跟谢莹已经很熟了，很多看似亲密的事情做起来也不尴尬，甚至有时候会给叶秋一种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这究竟是真实还是在演戏的气氛。但私下里谢莹很坦荡，那次被他拒绝之后，再也没有过什么黏黏糊糊的暗示，叶秋在内心里很赞叹她这一点，因而也不会刻意避嫌，双方默契得像是一对心意相通的多年搭档。
叶秋心里清楚，也就是他跟谢莹私下里并没有实质性的接触，他也从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想过她，或者对她有一点点那方面的喜欢，否则单以他们表现出来的状态而论，说假戏真做都是合理的。
这晚上也是一样。他接谢莹过来的时候，谢莹提了几个精致的纸袋子，里面沉甸甸地放满了保健品。谢莹说她上周去国外出差，顺便买回来了不少，一部分给自己父母和亲戚，一部分给叶秋父母。
怕叶秋介意，她还特意解释了一番，单纯是因为叶秋给她的酬劳很高，叶秋母亲对她也很好，回报一下老板家人也是合理的，让叶秋别多想。
叶秋为人一贯大气，自然是高兴地接受了。跟他一起开投资公司的那几位都没有这么惦记他的父母（当然他也没有惦记人家的），有个人能在工作这么忙碌的时候还顺便挂心着自己爸妈，说不感动是假的。
父母当然也很高兴。其实他们何尝缺那点保健品，但来自未来儿媳的心意确实很珍贵。叶秋在书房跟父亲汇报工作，谢莹在厨房给母亲打下手，一顿晚饭吃得其乐融融，父亲还喝了一点酒。
饭后叶秋趁势挽留了谢莹。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谢莹也不矫情，饭后休息了会儿，直接拿了东西去洗澡，叶秋把餐桌收拾好，碗筷洗干净。四个人一起在客厅里看电视聊天，谢莹性格开朗又知分寸，从来没有让父母的话冷场过，又显得言之有物，毫不虚与委蛇，叶秋都省事了不少。
他时不时给几位添茶，递零食，又感恩图报地给谢莹剥砂糖橘，扮演一个好男友的形象。
他想，谢莹人真的不错，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太好了。这种好未必是装出来的——虽然有营业的成分，但谢莹一看也是那种幸福有爱的家庭教出来的小孩，对人对事都有着善意。从她很久之前就帮王珏打掩护的事情来看，她性格里肯定还有一些不那么循规蹈矩的成分，敞亮，局气。但正是因为她太好了，也就彻底隔绝了叶秋请她进一步帮忙的机会。他实在没办法为了一己私欲，而祸害这么一个人。
但是，谢莹就是再好，作为女朋友或者妻子再完美，叶秋也从没有产生过一点点其他心思。他对谢莹的评价非常客观，而客观也就意味着自始至终压根儿没有动用过感情。“好”永远不会成为喜欢上一个人的原因，连最浅薄的动心都够不上。他哥哥从小把他欺负到大，叶秋印象里就不记得他对他干过什么好事，锥心刺骨的痛倒是让他经历了不少，然而这不妨碍叶秋每次想到他的时候，都会感觉心脏在胸腔中扑扑跳动，而活着，并且期待着未来，是一件多么幸福多么美妙多么让人充满希望的事情。
这种场合下叶秋其实会尽量避免自己过于投入地想叶修，因为他还要随时切换到“正常的好儿子”这个角色里。他想了一会儿叶修，又跟父母聊了几句，就开始思考他工作中最近发现的一些状况。
因此，当他第一眼看到叶修，本能之下几乎要惊讶地叫出声来迎上前去的时候，他一直在活跃的思维让他极其迅速地意识到了旁边的谢莹，以及，他现在与谢莹暧昧的姿势，和任何人一眼就能判断出来的关系。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想法在叶秋脑内成型。
最先出声的是母亲，又惊又喜：“哎？”
叫出声的刹那，她已经站了起来，迎向依然站在玄关处的叶修。母亲是医生，有轻微洁癖，这么多年家人回来的时候她必然要求第一时间脱衣换鞋洗手，她此时穿着睡衣，却毫不介意地揽住她儿子的手臂：“你怎么回来了？”
叶修伸出手，把母亲圈进怀里，抱了抱她。似乎是还忌惮着母亲的习惯，他没敢很用力，随即放开了她：“正好出差，就回来看看你们。”
然后他转头，看向父亲的方向：“爸。”
父亲冷着脸，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叶修视而不见，继续把目光转向叶秋这边，对叶秋点点头，又朝谢莹那边偏了偏头：“这位？”
叶秋像是突然醒悟了似的，猛地站起身，有点意料之外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僵硬地搭上谢莹的肩膀，语气里似乎像是在掩饰什么一般，含糊地说：“谢莹。”
叶修朝谢莹也点了下头，语气温和：“小谢。”
谢莹早就跟着叶秋一起站起身来，闻言朝叶修一笑，没有说话。她询问似的看叶秋一眼，叶秋这才说：“叶修，我哥哥。”
“哥哥。”谢莹又对叶修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好，坐吧，不用管我。”叶修随意地挥了一下手，转头看着母亲，“妈，换鞋么？”
“哦，换，”母亲赶快把拖鞋取出来，“怎么穿这么少？冻坏了吧，先洗澡，喝点水，吃东西了没？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一点。怎么也不知道提前打个招呼？”
“我自己来就行了，您歇着去。”叶修说着，脱了外套，换上拖鞋，径直走向客厅中间。他路过了叶秋和谢莹，却并没有看向两个人的方向，而是直直地走到父亲身边。父亲从他进门起就一言不发，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叶修，脸色很难看的样子。
叶修在父亲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凑过去，语调柔软地喊了一声：“爸。”
父亲表情阴沉，下巴朝着远离叶修的方向转了微不足道的一个角度，面若冰霜。
叶修弯下腰，把身体探过去，扭着头从下往上看父亲的表情，语气就像哄小朋友一样：“您还在生我气啊？您这气生得可够持久的，小孩儿都没您这么记仇。”
“别来这套！”父亲厉声道，终于舍得转过头来，从上到下打量叶修一眼，深恶痛绝的样子，“换衣服了吗，就往沙发上坐！”
这话一出叶修就放心了。
先来哄父亲不是他多么深思熟虑的决定，纯粹临时起意。虽然叶秋这里有一大摊子相互矛盾之处需要去梳理，但父亲这里才是真正要紧的地方。他确实很怵头跟父亲交流，就算他自己都到了当爸爸的年纪，但看到他老人家的脸色，还是本能地会回到童年时期毫无反抗之力的孱弱状态；可是他又确实不想再看到父亲生气了，特别是当他注意到，父亲虽然精神还好，尤其是看上去依然像是能随时毫不费力地揍他一顿的样子，但头发已经花白得让他难以承认那就是他强悍而霸道的父亲的时候。叶修换鞋时甚至有一瞬间心酸得难以言喻。他想，那里面也有他的功劳。
他真的不想再跟父亲冲突下去了。走过去的时候他甚至后悔自己这么多年都在任性地逃避着，他应该早一点做这件事。
他应该早一点回来看看他。
为什么这些年一直在努力避免着跟他见面？
真的是为了荣耀吗？
借口罢了。
叶修在父亲身边坐下来的时候没有想过后果，他只是想哄好父亲，软的不吃的话，就来更软的。但是父亲这么快就态度松动了，也实在让叶修意外。这一瞬间叶修意识到了一点：父亲对跟他和解这件事，渴望的强烈程度很可能并不下于他。
毕竟父亲爱他的程度，可能比他对父亲的爱要深厚得多。
“换衣服哪有哄您重要。”叶修笑嘻嘻地说着，手臂揽上了父亲的胳膊。父亲动了一下，似乎试图挣脱，未果，叶修箍得他死死的。
但是叶修很快又松开了，手掌抚上父亲的后背，安慰似的揉着，语气又乖又软：“别生我气了，爸爸。”
他顿了顿，声音低低地说：“以前我太不懂事了，给您道歉。”
父亲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其实我每天晚上都在忏悔，想起您我就睡不着觉。”
“别油腔滑调的！睡不着觉你不知道回来看看？每次回来我都不在，每次回来我都不在，你就是挑准了时机回来的！你是有多不想见你爸？这么大的人了，跟我没养过你这个儿子似的，谁能不寒心？！”
叶修松开父亲，正色道：“这您可就委屈我了。我回来时您不是出差就是去北辰住了，我还想着您是不是刻意挑我回来的时候出差呢，您就那么不想见我？知道我为什么不打招呼回来吗？就是怕您不想见我，我要是提前说了，说不定您就又跑国外去了。”
“放屁！你这是恶人先告状！我去北辰了你不知道过去看看我？有多远？”
“那一次是例外，妈不是在生病吗，我怕携带上点病原体啥的，您就白隔离了。这么大岁数了，我敢让您冒那个风险吗？”叶修又胡撸猫一样胡撸着他爸的后背，语气诱哄，“别生气了啊，这么大岁数了，真的不敢生气了。您生一次气我心疼十年。”
“行了，”母亲也走过来打圆场，“都过去多久的事儿了，你以为你爸真生气啊，他就是想你，希望你多回家看看他。莹莹都看笑话了。赶紧换衣服去，刚换的沙发垫子。”
叶修乖巧地看了母亲一眼，又偏过头去看父亲，询问似的说：“那，我先去换件衣服，爸爸？”
“去洗个澡，喝点热的。手凉成这样！”父亲态度嫌弃。
叶修应声，站起身，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心里却极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时刻会在这种场合下到来，甚至他从没有期许过这个时刻会到来。跟父亲的关系一直是他从不去触及的一块隐痛，却意外地在这一天，如此迅速地被解决掉。没有规划，没有计算，没有任何预期的心理建设，只是一刹那的感觉和决定，和被这决定驱使下的种种本能反应。父亲不会伤害他，或者即使伤害他，他也要试着去安抚他。他已经老了，而他也不再是那个一切都要仰赖父亲的保护与指导的孩子。这位置的转换唯有时间才能令其发生。
没有人知道叶修此刻终于放下了什么。这种在良心上如释重负的感觉，就连清楚他跟父亲这么多年的嫌隙与争执的母亲和叶秋都不能体会。叶修那一瞬间甚至有种幸福得飘飘然的感觉，但是紧接着，他就看到了叶秋。
叶秋没有在看他。
从他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起，叶秋就一次也没有直视过他。
tbc
叶父：发出没有人的存在感能超得过我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