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糖

叶修是除夕下午的飞机回到B市的，叶秋没有食言，开车去机场把他接回了家。俩人上楼，出了电梯，叶修突然站住脚。

“怎么了你？”叶秋揽住他肩膀：“近乡情怯啊？”

“不是。”叶修沉吟，“咱俩得先说好。一会儿要是老爸冲过来打我，你得拦着他点。”

“放心好了，我上大学后天天健身，不信你捏捏我胳膊。”叶秋把手臂伸出去：“再说了，老爸上年纪了，不来这么野蛮的了，他对你也没有体力优势。”

叶修还真伸出手捏了捏叶秋的胳膊，评价道：“我怎么觉得还是软绵绵的，都是鸭子毛吧？”

“去你的。”叶秋一边笑，一边掏出钥匙开了门，朝里面喊了一声：“爸，妈，我们回来了！”

叶修进门的时候，觉得自己心里其实很平静，他在联盟里混了这么久，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就要不要出现在公众面前这个问题，跟怒火中烧的金主席在办公室里对峙两个小时的时候，或者在某报纸记者突然袭击备战室企图挖出叶秋的料时，面不改色地装成场馆工作人员把对方轰出去的时候……很多或严峻或紧急的场合，他都毫无波澜地度过了，更何况是在父亲面前，在虽然严厉但一直疼爱自己的父亲面前……叶修都没察觉到自己的手有点抖，他站在门口，看向正坐在沙发上、拿着平板阅读的父亲，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爸。”

父亲看也不看叶修一眼，目光依然停留在平板上。片刻，他才语气冷淡地说了句：“你还知道回来？”

叶修咬了咬嘴唇，他有点想笑场。他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父亲在生他气，对他的态度也恶劣，这毫无疑问。但是他老人家的话总有种让他置身于一出狗血至极的家庭剧中的错觉，这种荒谬感让他情不自禁地想笑。不过，叶修转念一想，现在狗血家庭剧都不时兴离家出走这么老套的情节了吧。叶修一边换上叶秋给他拿出来的拖鞋，一边说：“嗯，想您和我妈妈了，回来看看你们。”

叶秋冷眼旁观。他自己也有点不懂哥哥是在故意惹父亲生气，还是无心的……但是他观察力超强，父亲虽然一直在假装看平板，实际表情阴沉，目光死死盯住一个地方已经很久了。要不是这几年来自己表现良好，给父亲培养出了不打人的习惯，叶秋毫不怀疑他此时肯定能站起来把叶修一通暴揍。

离家出走这么多年，期间只有几通电话，对自己的错误毫不解释，更不忏悔，第一次回家就这么轻飘飘地一句“想您了，回来看看”，就跟从没有离开过，周末回家吃个饭一样轻松又自然。如果在父亲心中，叶修过去几年犯的错误可以量化，叶秋想，他今天这句话就足够让这个数字翻上一倍。他觉得这样下去要坏事，赶紧催促叶修：“妈妈在厨房忙活呢，快去看看她。”

叶修应了一声，朝厨房走过去，路过父亲坐的沙发的那一刻，叶秋觉得整个客厅都要被冻住了。就连叶修也察觉到父亲的情绪不对劲，很乖地补了一句：“爸……那我先去看看妈。”

父亲还是盯着平板看，一言不发。

叶修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厨房，叶秋在心里叹口气，走到父亲身边，像个体贴孝顺的大儿子安抚被小弟气到的父亲一般，给他面前的茶杯续满水，又紧贴着父亲坐下，低声劝慰：“好啦爸爸，他这些年在外面也没人管，不懂事，您就原谅他吧。您跟妈妈不是早就想他了么，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别跟他生气啦。”

“那是你妈。”父亲淡淡地说，“我什么时候想过他？爱回来不回来。”

他站起身，把平板往沙发上一摔，转身进了书房。

叶秋五官都纠结成一团，在沙发上闷头坐了一会儿，起身走进厨房。万幸，厨房里的气氛好得多，各种卤味和面点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叶修端了个碗，里面是妈妈给他开的小灶，堆得尖尖的，都是各种肉食，叶修正捏着个鸡腿在吃。妈妈还在忙活，眼眶红红的。

“再炒个香菇吧，好吗？素的还是肉的？”叶秋进去的时候，妈妈正在问叶修。叶修一边啃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都行，您做的都好吃。”

“妈。”叶秋也叫了一声，随即招招手，把叶修叫到厨房外面的小餐厅。

“干嘛。”叶修端着碗，依依不舍地出来。

“别吃了，馋不死你。跟你商量个事。”叶秋低声说。

“说吧，神神秘秘的。”叶修嘴上不停。

“你洗干净手，去书房里跟爸爸认个错，让他打你一顿好不好。”叶秋说。

“你有病吧？”叶修惊讶，“我有病？”

“要不然这个年你别想过好。”叶秋心平气和，“咱爸心里憋着一股怨气，只有你能开解出来。你当初离家出走已经够折他面子了，现在你回来，还不道歉，他更是气上加气。你要满足他对权威的那种心理需求。你看，你牺牲一下，你也痛快，他也高兴，是不是对大家都好？”

“说得好，”叶修赞同，“那一会儿我们去你房间把衣服换了，你装成我去讨打吧。”

“叶修！”叶秋瞪他。

“我不能挨打。老爸下手没轻没重的，现在他肯定不会打我屁股了，谁知道打我哪里，万一我手伤到了，这辈子就算完了。”叶修一边灵巧地剥着妈妈夹给他的油焖大虾，一边说：“所以为了家里的气氛考虑，还是你装成我挨打最皆大欢喜，你说呢？”

“凭什么，离家出走的又不是我！”叶秋不满。

“所以呀，你看你们这些人，建议别人做牺牲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正义凛然，轮到自己了就各种借口各种理由。”叶修摇摇头。

叶秋瞪了叶修一会儿，终于还是败下阵来：“算了。……也不知道咱俩相互装得还像不像，一会儿找时间去把衣服换了。不过我估计被认出来的可能性是99%，爸爸在暴怒的时候判断力可精准了。”

“逗你呢，哪能真让你去挨揍。”叶修不停地吃，仿佛吃妈妈做的饭才是他这一刻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似的：“你这根本就是个馊主意。你真觉得嘴上道个歉可以安抚爸爸的情绪？我说爸爸对不起我错了，不该离家出走，然后呢？知道自己错了总应该改正吧，我要怎么改正，过完年不走了？你觉得可能吗。他要的是从心里面对他的服从，接受他的安排。就算我服软把他情绪安抚了，过完年我一走，他不是会更生气么？要我说，从一开始就诚实点，别给他这种错觉。这才是对他老人家最大的尊重。”

叶秋被他说得无语，迟疑了半天才说：“可是他现在很生气……我真担心你俩今晚上打起来。”

“放心。”叶修剥好了虾，塞了一只到叶秋嘴里：“他是咱爸。他说什么我都会让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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