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糖

每次见到叶修，叶秋总觉得他和上次见面时有些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其实叶修看他也是如此，他们在相同的时间和不同的地点度过了天差地别的青春期，气质自然也迥然相异；但奇迹般地，两个人在五官上没有出现明显的差异，不像很多双胞胎，在很小的时候就能清晰地被区分开，叶家基因之强大可见一斑。叶秋就这样看着他的哥哥从一个调皮又懂事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调皮见长，懂不懂事却不好说的青年；而他自己也渐渐习惯了没有叶修陪伴的生活，他很少再以一个弟弟对兄长的眷恋去怀念当初追随在叶修身后的日子——叶修在他的心里，似乎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

不，叶修不是叶秋没能成为的那个自己，他过的也并不是叶秋想要的那种人生。叶修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是他最亲密也最依恋，无条件地信任和爱慕着的一个陌生人。有时叶秋会想，他了解他的一切，但又仿佛对他的人生一无所知；他们已经消失在彼此的生活里，可是如果这世界上能有一个人，是他没有任何理由也会爱上、无论对方做了什么也会依然爱着的，除了父母之外，唯一的答案只有叶修。血缘的力量如此强悍，它有时甚至能超越支撑世俗社会结构的爱情和婚姻。可这仅仅是基于血缘吗？如果叶修不是他的哥哥，而仅仅是他认识的一个人，一个和他没有任何共同爱好、也不在一起生活的人，他是否还会注意到他？是否还会把他放在自己心里？是否还会在他离开之后的每个日夜，经由任何不经意的细节，他会突然想起他，随即开始担心，担心他过得如何，或者开始想象，想象如果此时，他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问题，叶秋一直没有得出结论。为了尝试解答它，他曾经换过多少个坐标系去比对，例如，他曾想象过自己的爱情，自己的婚姻和随之而来的家庭；但后者太遥远了，远得尚且无法在他的脑海中构筑出形象；而前者，从高中到大学，他确实接触过很多女孩子，漂亮的，优秀的，楚楚动人的，充满女性魅力的……叶秋和她们关系都不错，他性格温和纯良，样貌帅气，也接到过不少有意无意的示好，叶秋不是没有过试着相处一下的念头。但每一次他都清楚地知道，她们和自己是不同的，她们温柔敏感玲珑剔透的灵魂和他近在咫尺地对望着，却仿佛隔着永恒的时空，永远无法进入到对方的世界——或许这并不是双方的责任，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隔绝了自己，再也没有给予过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靠近的机会。 

她们是她们。千姿百态却如出一辙的，“旁人”。

而叶修……

叶修是这世界上，他唯一会无条件、无底线地爱着的那一个。

这就是最后的答案。

认清这个现实，对叶秋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连自己的人生意义都找不到，他都这么欣然而元气满满地活下来了，能让他觉得可怕的事情实在是不多。他的生活顺遂，经历的环境也单纯，但活到二十来岁，怎么也知道世界上的事情往往身不由己，平静地接受就好。他一直隔三差五地跟叶修保持联系，还充当了叶修和父母之间的传声筒。

第二次回家——也是第一次正式回家之前，叶修已经和父母通过几次电话。他一般直接打到叶秋的手机上，然后让叶秋把手机交给爸妈。第一次打完电话之后，父亲立刻联系了廖叔叔，查叶修打电话来的手机，看能不能定位到他，再把他捉回来。但是几位大人都失望了，叶修用的是一个公用电话，而地点，是在G市的火车站。

叶秋陪着父母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三个人聊了几句。父亲的表情很疲倦，语气淡淡的：“算了。不找了。”

“人没事就好，我看他在外面过得也不错。咱们呀，先让他别对回家有恐惧感，让他经常回来，再慢慢劝他也行。你要是真把他弄回来，怎么着？你天天看着他吗？过两天又跑了。”母亲的思路反而清楚得多。

父亲没接话，而是抬头看着叶秋：“他刚才说什么？电竞？是不是还是打游戏？”

“我不太清楚，但是现在电子竞技发展得很好，已经是一个比较完备的行业了。他打的好像是荣耀，这两年很火的。我看过一些新闻，是个很正规的游戏，国外也挺流行。”叶秋不动声色地帮叶修说着情。

“你就回答我是不是打游戏？！”父亲的语气严厉了起来。他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是的。可是，爸爸……”

父亲冷冷地打断了叶秋：“没出息。”

叶秋沉默了下去。父亲说的不是他，他也不会去替不在场的叶修感到愤怒，更何况就算叶修在，他一定会愤怒么？这是父亲在家中的一贯形象，权威，固执，不容置疑到近乎无理的地步。母亲把手放在父亲肩膀上，安抚着他的情绪：“好啦，他才多大，玩心正浓的时候，你不能用要求叶秋的标准来要求他啊。”

叶秋忍了一下，很快站起身来：“爸，妈，你们先歇着，我回房间睡会儿，下午要回学校了。”

这时叶秋已经考上Q大，除去时间自由一点，课业没比高中时轻松多少。他住不习惯宿舍，在学校的家属区租了间房子。他回到房间，躺在那张已经明显小了的床上，闭上眼睛，回想着叶修刚才的电话。叶修说他在外地，刚打完比赛，要回H市——叶秋始终不曾向父母说出叶修真正停留的城市，否则他的轻率很可能成为断送哥哥前途的致命线索。叶秋勾起嘴角，他可真鬼啊，知道不能回到H市再打电话，还特意选了个人流量这么大的地方……

叶修的电话来得不算频繁，短则两三个月一次，长则多半年才来一通。父亲始终拒绝再和叶修通话，多是母亲在说，偶尔母亲不在家，叶修就只和叶秋聊两句便挂掉。电话不是他们联系的主要方式：他们一般是通过QQ，叶秋想叶修了，就改个QQ签名，或者发几句留言过去，叶修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有时叶修来B市比赛，时间宽裕的话，也会提前在QQ上跟叶秋约好，去Q大跟他一起吃个饭。过年回家的事儿，也是在元旦他俩一起吃饭的时候定下来的。

这一年是荣耀职业联赛的第三赛季，叶修已经带领嘉世拿到了两个冠军；但是这一切与叶秋没有关系，他偶尔会在网上搜索一下比赛的信息，但他除了自己的名字和让他眼花缭乱的比赛结果之外，看不到任何有关哥哥真人的详细报道，于是也渐渐不再追踪下去了。他在校内一个还算不错的馆子请哥哥吃了顿饭，这天正在下雪，窗外人来人往，把白雪覆盖的道路踩得分外泥泞污浊，叶秋包裹住叶修握住茶杯的手，替他暖了会儿，突然说：“过年要不要回家？”

叶修正在望着窗外出神，闻言转过头来看了叶秋一眼：“怎么，家里气氛松动了？”

“妈妈经常念叨你。爸爸……你懂的，他对我也很严厉，别说你了。不过，你要是回去，他们一定高兴坏了。回吧，你都成年人了，他们也不可能限制你的自由。”叶秋说。

叶秋本来准备长篇大论用来说服哥哥，比如爸爸的情绪，妈妈的身体……但是他没想到，叶修就那么简简单单地低头想了一下，便干脆地说：“好。”

叶秋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了，几乎不可抑制心中的激动：“你……好好好，具体哪天回来？我暑假刚拿到驾照，我去接你。机票现在可以买了吧？你钱够吗，我这个学期零花钱还有些，可以借你……”

叶修也忍不住笑了，拿筷子敲了敲他的头，拆下筷套，开始吃饭：“得了吧，现在你哥可比你有钱多了。两冠王，懂吗？有时间去打打荣耀啊，提高一下你的智商。”

tbc

写到结尾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叶修家里有个狗……那么这篇很多地方就要推翻重写了，比如说小时候的两个娃如何与狗和谐相处，叶修如何欺负狗或者被狗欺负，他中途回来偷身份证的时候，虽然叶秋掩饰得很好，但是爸爸还是从撒着欢儿往床下钻的小点这里破了案之类的……但是工程量太大了，那么就假设在这篇文里，小点是一只安静如鸡的狗吧，就这样（就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