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糖

动物应对危机的某种方式就是冻结反应，表现为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一动不动，恨不得比尸体还要安静。看似很高大上，实际往往也是反应慢的同义词。叶修比这还要聪明一点，他保持着刚刚踏出客厅的姿势，用半秒钟的时间观察了从自己到弟弟房间门口，以及从弟弟房间门口到父亲的距离，结论是不行，他没有办法在不惊动父亲的前提下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里。那么……叶修心一横，做吧，又不是没有前科。

他一边不动声色地朝房间移动着，一边很乖顺地叫了声：“爸，您回来啦。”

父亲进门的响动很大，听到叶修叫他才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回来了。”

“哦，您早点休息。我继续看书去了。”叶修没敢看父亲眼睛，垂着头说了句，就要往房间里溜。他还不敢大喇喇地打开门，怕吵到母亲睡觉，他跟父亲说话声音都不大，叶秋不一定能听到。万一他没躲去阳台，他坐的位置还正好在父亲的视线范围之内……那世界都会毁灭的。叶修的手刚刚放上门把，就听见父亲在身后叫他：“叶秋。”

叶修回头，露出懵懂的表情：“嗯？”

父亲关了手机，看上去很疲倦：“二模家长会什么时候开？我跟你妈商量过了，这次我去。”

什么是二模？什么是二模？叶修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不过他至少听懂了“家长会”三个字，脸跟吃了酸枣似的皱了一下，这他怎么知道！他愣了几秒，才支支吾吾道：“呃……应该是，下周吧……”

“下周？”父亲的眉毛都拧起来了：“你们不是还没考么？成绩能出来这么快？”

叶修觉得全身的肌肉都僵了，但是他天生影帝，外表看上去仍然是个纯洁无辜的好孩子：“……哈哈，差不多，老师们都很重视，……不过具体时间老师还没通知呢，等老师说了我再跟您说。”

“嗯。”父亲点头，没什么表情。他换好拖鞋，朝叶修走过来：“进屋，让我看看你这次月考的卷子。”

叶修全身的血都凉了。

那一瞬间往事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过……有一个闪回，叶修甚至在想，我一世英雄，难道就要栽在这件事情上了？不过他毕竟还不到十八岁，所有的往事在半秒之内就回忆完了，然后叶修就已经镇定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的手从来没有这么稳，眼神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语气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他转过身，万分懂事地扶住了父亲的手臂，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声调说道：

“爸，您太累了，在沙发上坐着休息会儿吧，我把卷子给您拿出来。”

叶修像幽灵似的闪进房间，无声地关上门。万幸没让父亲进来，叶秋刚听到他们的对话，站在阳台门口，还没来得及走进去。叶修把手指竖起来，给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声音压得极低：“爸问二模家长会的事，我说可能下周，具体还不知道。他要看你这次月考的卷子。”

儿子今晚非常奇怪。叶父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不自觉地想着。平时他对自己不是这个态度……今天晚上怎么回事，感觉很慌，还在强装镇定，是月考没有考好？不应该，自打叶修离家出走之后，他也曾暗自反省过对儿子们的教育方式，对叶秋的要求其实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严格了。叶修……叶修！！！

父亲猛地站起身来。

他怎么可能认错自己的儿子，那种神情，那种语气，刚才和他说话的，根本就是叶修才对！！

他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拉开叶秋房间的门。叶秋慌乱地转过身来，他站在书桌面前，正在从书包里翻找着什么。

“爸？”叶秋疑惑地看着他。

父亲盯着叶秋看了一眼，立刻转移开视线。他快步走到衣柜面前，拉开柜门，又迅速合上；粗暴地拽着窗帘，看看后面，又拧开阳台的门，走去黑暗的阳台上，寻找着什么。

叶秋也一路跟他到了阳台上：“爸？爸！您怎么了？”

阳台上干干净净的，只有叶秋几个放书的箱子，和他养的几盆花。

父亲回到房间里，视线又在各个角落扫了一遍。除了床底下，再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但是两张床下面都塞满了箱子。父亲转过身，审视着叶秋：“叶修呢？”

叶秋一脸惊愕：“哥哥？您怎么问起他？他不是离家出走了吗，您有他的消息？”

父亲盯着叶秋，这确实是他最疼爱的小儿子，这点没有错。他的视线落到叶秋的衣服上：刚刚在客厅里和自己说话时，他穿的就是这件睡衣。

两个儿子的睡衣从来都是不一样的，虽然在生活上疏于对孩子们的照顾，但这些事情他好歹也都知道。父亲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难道自己刚才真的认错了？把叶秋当成了叶修？

父亲没有回答叶秋的问题。他朝桌上看了一眼，摊平着几张卷子。他走过去，拿起来看看，卷子标题上都写着月考试卷。叶秋走到他身边：“这是理综和数学的，英语还没发下来。语文我就不拿给您看了，反正您平时也不看的。”

叶父是个典型的理工男，毕业几十年，高中数理化的问题对他来说还是小意思。他没时间亲自辅导叶秋功课，也不需要，但偶尔会检查他的试卷，看看犯的是不是些有辱叶家基因的错误之类。这次月考，叶秋的成绩依然漂亮，父亲心思不在这上面，只是草草看了一遍：“嗯。不错。”

叶秋笑了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爸，您能来家长会，我可开心了。高一期中考试之后您就没去过我们学校，现在跟那时候很不一样了。”

……看来确实是叶秋。和自己说话的一直是叶秋，那个不孝的儿子没有回来，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父亲拧紧眉毛，问叶秋：“这段时间跟你哥哥有联系吗？”

叶秋这回是真犹豫了。但是犹豫也意味着默认，他随即发现了这点，干脆承认了：“嗯。前些日子在QQ上聊过几句。”

“让他赶紧回家。”父亲语气生硬地抛下一句话，转身出去了。

叶秋呆若木鸡地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轻轻把门锁上。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小声说：“吓尿了。”

“尿到裤子上没有？”床底下的人也小声回应他。

叶秋身子一歪，脑袋靠在床沿上，把手摸进床下，把空箱子往旁边拨拉了开：“换你你不尿？我拉你出来。”

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叶秋朝外使力，很快，光溜溜的叶修从床下钻了出来。叶修冻得全身冰凉，还不忘表扬叶秋：“说实话，你演技比我好多了。我在老爸面前真不成，看到他我就心虚。”

叶秋忙着把自己床上的被子铺开来：“赶紧进去暖和暖和。”

叶修哧溜一下钻了进去：“幸好我有先见之明，让你换上睡衣了。别说，床底下还挺干净的，一点灰尘都没有，你哪来时间打扫的？”

“妈妈请的钟点工阿姨，咱家谁有时间啊。”叶秋把被子给叶修压瓷实：“你先暖暖身体，我等爸爸睡了再去洗澡。”

叶修望着天花板，想了想：“不行，你洗澡的时候我还得去阳台上待着。”

“爸爸睡下之后一般不会起来的。你放心睡。”叶秋说。

“作业写完没？”

“还有两张卷子。不写了，下周才交，我今晚多陪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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