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糖

叶修下了火车，回到宿舍开始补眠，一觉睡到傍晚才醒。他匆匆洗漱好，叼着烟打开电脑，登上QQ。右下角一只卡通狮子疯狂地闪动着，叶修点开对话框，跳出几排愤怒的大字。

弟弟：

骗子！！！！！！！！！

弟弟：

你这个混蛋！！！！！！！！！！！！！

弟弟：

你又偷我东西！！！！！！！！！！混蛋！！！！！身份证还给我！！！！！！

三条消息是不同的时间发的，每条中间都隔了十几分钟，可见消息主人曾数度试图压制心中的怒火，最终还是忍不住一次次爆发出来。叶修瞅着时间还是新鲜的，对方的头像依然是在线状态，有点于心不忍地敲了个回复过去：

别生气，你看你昨天对我多好。你再去补办个不就得了，也没几块钱。

叶秋的回复出乎叶修意料地快：骗子！！！你给我回家！！！

叶修：那不成。我再回家非让爸爸逮着不可，再说了我有正事呢。你好好准备高考，考不好干脆跟着我来混得了。对了我都不知道你现在成绩怎么样，考大学没问题吧？

叶秋气呼呼地锁了手机。

二十四个小时之前他俩的气氛还不是这样的。叶秋掏钥匙开了门，探头看了看房间，确认爸妈还没回来，才悄悄地领着叶修进了门。叶修站在门口，闭着眼吸了口气：“家里的味道。”

叶秋一阵心酸，说：“回来就别走了。”

叶修跟着他溜回房间：“那怎么行，我的事业还刚刚开始呢。你是不知道你哥哥有多厉害，再说了这时候我回来，爸妈肯定逼我去高考，还不如弄死我。”

叶秋早就跑进跑出，把零食水果一股脑弄来了这屋：“渴不渴？先喝点牛奶。一盒够吗？前两天舅妈拿了堆点心过来，我先给你拿点过来垫一下。牛肉吃吗？烧鸡？不过都是简易包装的，你想不想吃妈妈做的饭？等晚上我跟他们说在这房间吃。”

叶修一边喝牛奶，一边摆摆手：“别折腾了。我跟你说，千万别让爸妈知道我回来，否则我这次就跑不掉了。你也最好别有什么异常表现，免得他们起疑……”叶修的话音一下子变小了，游戏里锻炼出来的能力，他对声音要比常人敏感得多，隔着叶秋房间的门，他依稀听到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叶修瞬间站起身，把牛奶塞到叶秋手里：“妈妈回来了。”

叶父工作比较忙，这个时间回来的一般都是妈妈。叶秋也站起身，表情立刻有点慌，又开始在屋里转，直直地朝着衣橱走过去：“你先在这里面……”

“嘘。”叶修比他要平静得多：“你小点声。该怎样怎样，我先去阳台上躲一会儿。”

他俩的房间外面有个小阳台，和主卧的阳台是平行的。不过好在叶秋高中课业繁重，在阳台上摞了几个书箱子，叶修把叶秋房间窗帘顺手拉上，走到阳台，在箱子后面默默地坐了下来，听着房间里的声音。

回来的果然是妈妈，她换好衣服，去卫生间洗了手，才推开叶秋房间的门。叶修听着她走进来，笑着跟叶秋说话，心情很好的样子：“怎么吃这么多零食？一会别影响了吃饭。”

“哦……啊，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饿。”叶秋已经把卷子练习册什么都在桌上摊开来，装成好学生埋头苦读的样子。像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似的，他叼住吸管，喝了口牛奶——这才发现盒中的牛奶已经只剩一个底了。

“行，那我马上去给你做饭。想吃什么？”妈妈温柔地说。

妈妈……好想你……叶修抱着手臂，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听到妈妈熟悉的声音的一瞬间，他就开始激烈地心理斗争，要不要出去见妈妈？他从来不怕妈妈，而且妈妈对他和叶秋的爱也从来毫无偏袒，但是叶修深知，如果这时候他出去，那结果绝对不是他能够按计划一走了之这么简单。叶修转过头，把视线投向对面的楼房。每一个窗口似乎都是亮着的，夜色中闪耀着或明亮或温馨的光芒。他不再听房间里的声音，而是出神地看着那些窗户，辨认着在里面走动的身影，猜测居住其中的人们都有着怎样的人生……

阳台上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叶秋探头出来，小声说：“哥，妈妈去厨房了。”

“我得再待会儿，妈妈一会还会来叫你吃饭。”叶修说，“等你们吃完饭，你回屋把门锁上，我再出去。”

叶秋点点头：“你冷不冷？我给你拿件外套。我把手机给你玩？”

叶修犹豫了一下：“不用了，万一爸爸回家早，发现你阳台上有光的话就露馅了。是有点冷，给我件衣服吧。”

叶秋很快缩了回去。片刻，他拿了个小垫子和小毯子来到阳台上，让叶修垫着，毯子披在身上。过了会儿，又端了碗苹果进来，说：“我让妈妈帮忙削的。她可高兴了，说我终于主动要吃一次水果了。”

叶修把碗接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你快去做作业。”

也许是因为记挂着叶修，这顿晚饭叶秋吃得特别快，还特意留了些好吃的跟妈妈说要当他开夜车的夜宵。他吃完饭，回到房间，锁上门，这才把叶修从阳台上叫进来。

叶修的脸冻得发白，叶秋心疼得不行：“早知道多给你拿件衣服啊……”他握住叶修的手，只觉得哥哥柔软的手都被冻得僵硬冰凉。他把叶修的手拢起来，裹在手心里给他暖着，又低头看了看：“看上去你过得还不错。”

叶修笑了：“何以见得？”

“看一个人过得怎么样，看他的手就知道了。”叶秋说。虽然是双胞胎，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又经历了两年的分离，他们之间的差异变得越来越大。叶秋一直觉得哥哥的手比自己的好看，从他学钢琴的时候就发现了；而现在，他只觉得叶修的手变得更加秀气优美，手指修长白净，指尖纤细整洁，虽不至于说养尊处优，但一看就没干过什么脏活粗活。叶秋还确认似的揉了揉叶修的指肚，觉得安心极了：他的指腹柔软，没有茧子。

“那当然了，你不看我干的是什么。这是吃饭的家伙，再过十年还是这样。”叶修说着，把手抽回来，转头扫视一眼房间：“你睡衣呢？让我换一下。”

叶秋犹豫：“干净的还是我平时穿的？”

“你平时穿的。”叶修简洁地说，“一会儿我穿着它去洗个澡，再冒充你去厨房吃两口东西。”

叶秋鸡啄米一样点头：“嗯！我给你留了好多好吃的，我跟你说放在哪里……”

“不用，我自己找，妈妈平时喜欢放哪里我记得。对了，妈妈还是十点多就睡觉吗？”

“对。”叶秋点点头，“不过爸爸不一定，他回来得晚，有时我要睡了他还没回呢。”

叶修没什么表情地应了一声，脱光衣服，换上叶秋的睡衣。因为妈妈是医生，八点之前就要到医院，早上五点多就得起来，所以睡得也比一般人要早很多。他一边吃点心填肚子，一边陪着叶秋写作业，很快就到了十点多。

叶秋悄悄打开房间门，往外看了看，客厅的灯关了，父母卧室的灯也黑了。怕打扰到他学习，爸妈休息时一般不会再过来看叶秋。他回过身，小声告诉叶修：“妈妈睡啦。”

叶修抓抓自己的头发，把它弄得跟叶秋的发型更像点，翻了条叶秋的干净内裤出来，捏在手里，叮嘱弟弟一句：“你别锁门，不然一会儿房间里有一个，浴室里有一个的话，没法解释。要不你现在把外套穿上，万一爸爸突然回来，我还在浴室的话，你赶快到阳台上躲一躲。”

“哥你想得真周到。”叶秋对他崇拜极了。

“瞧你这傻乎乎的样子。”叶修笑他一句，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又迅速关上。他摸黑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却没有直接去浴室，而是走到父母的卧室，轻轻地敲了敲门：“妈？您睡了吗？”

房间里一片沉寂，过了会儿，才从里面传出母亲困倦的声音：“没有，进来吧，怎么了？”

叶修慢慢拧动门把手，把门打开。卧室果然没开灯，只有妈妈的手机在床头柜上，红点一闪一闪。许多年来都是这样，有时候半夜里她会被急诊或者问询病情的电话叫起来，手机几乎从来不关机的。房间里只有外面投射进来的光，叶修站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才说：“我去洗澡啦。”

“去吧，水开热点，别着凉。”母亲迷迷糊糊地说，“早点睡，别熬夜太晚。”

叶修无声地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才说：“嗯。妈妈晚安。”

“……晚安。”妈妈说着，声音越来越弱，她的呼吸平静，已经睡着了。叶修在她房间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才轻轻带上门，走去浴室。

他跟苏家兄妹租的房子也有浴室，但洗起来就是没有家里舒服。这个澡叶修洗了很久，感觉整个人的身体都被泡得无比温暖，这才关掉龙头，擦干净身体，穿上衣服。他随手给内裤揉了两把，搭在晾衣杆上，又走去厨房，将晚饭的剩菜一扫而光，还摸出支新牙刷来蹭着叶秋的杯子刷了牙。一切收拾得当，叶修满足地朝房间走，走到客厅的一瞬间——他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滞了。

父亲站在门口，背对着他，正把脱下来的大衣往衣架上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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