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叶]万家灯火（7）
叶修从阳台上回来的时候，电视里播放的电竞新闻已经结束了，进入广告时间。他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抓起遥控器换台，看了几眼，这才发现喻文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过道通向客厅的门口，一边擦头发一边看着他。
“站那里干嘛？”叶修一边说着，一边把茶壶拿起来，给喻文州倒了杯水。喻文州的头发湿蓬蓬的，穿着套跟他同款的睡衣，干净无害的样子，这种居家式的打扮让他显得毫无攻击性。——叶修可不认为平时的喻文州是个没有攻击性的人，他比那些看上去嚣张跋扈的家伙要难对付得多。
“等下要把毛巾放回去。”喻文州说着，转身又走回浴室。他没有正面回答叶修的问题，因为眼前的场景让他感觉有些异样：电视开着，一个正播放着全国各地过年习俗的综合性新闻台，声音听上去很是热闹。茶几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糖果零食，叶修已经吃了一点，果皮和包装袋在桌面上堆起来，罪魁祸首穿着他的睡衣，懒懒地窝在沙发里。那惬意又自然的情态让喻文州心里一阵舒适，他突然意识到他家里还从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在各种意义上都是同类的一个人——兴趣，职业，甚至性取向。这个场景毫无违和感，仿佛叶修并不是一位陌生访客，而是天生就能嵌入到这幅图景中去似的。
喻文州收拾干净浴室，回到客厅。叶修起身，拿起刚刚给他倒上的杯子，放在喻文州手边，很自然地挨着他坐下来：“茶叶我看开封就用了，没问题吧？”
“没问题。”喻文州说着，身体确认似的朝叶修靠近一些：“你出去了？”叶修身上有种凉凉的气息，混着淡薄的烟味和夜晚空气中清爽的味道。
“刚去阳台抽了根烟。”叶修说，“正好路过你书房，我看到有架钢琴。你会弹？”
“我表妹的。她后来换了一台，我就把这台要过来了，打算退役后再学。”
“晚了点吧？”
“想学什么时候都不晚。”喻文州笑。
叶修这才发现他理解错了喻文州的意图。他小时候被家长逼着学钢琴，过后想起来，反而无比感谢爸妈那时候的决定，这段学习经历对他的手速影响很大。他本以为喻文州也是想要借此挣扎一下，还在嘀咕二十来岁才做这个训练有没有用，没想到人家纯是为了爱好来的。他点点头，不再纠结这事：“怎么样，明天有计划了么？”
“我刚想了想，年货不用再准备了，新衣服呢？你要不要去买？”
叶修摇头：“不喜欢逛街，麻烦。不过看你，你要是想我就陪你去。”
“我也不喜欢逛街。”喻文州轻快地说，“你看，还是怪你，本来我觉得自己老实在家里呆一周挺好，就当正常假期过了。被你那么一说，我有点想要正经过年了，至少别让家里这么冷清。你说怎么办？”
“我什么时候说了！”叶修不肯认账，“我只是指出你做的饭不好吃而已。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原计划就挺好的？”
“哦？”
“其实过年就是种意识。”叶修转头望向窗外，已经快到午夜，远处的夜空被焰火和鞭炮映成一片浅红色。只是除夕而已，但现在很多人都不会特意严格遵守习俗，想放就去放了。“你知道明天是除夕，后天是新年，再后天是大年初二，按照我们北方习俗是家族聚会的日子；你看到电视上和外面的人都在庆祝，只有你自己孤零零地呆在家里，一切现实里的事情都不做，也不和人来往，你信不信，你会比那些热闹的人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你是在过年，”叶修悠然地喝了口茶水，“几乎每分每秒都能感受到。”
“不是只有我自己啊，”喻文州笑，“不是还有你吗？”
叶修给他一个“你真聪明”的表情：“对，这也是好处之一。等过了几年，你回想起来，在你这么孤单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人陪你这样孤单着，肯定是很特别的回忆。说不定比你过的那些充实热闹的新年都要……美好说不上，但印象深刻是一定的。”
喻文州靠在沙发上看叶修：“这应该是经验之谈。”
“也不是。”叶修往后蹭了蹭，靠在沙发另外一端，也看着喻文州：“我跟沐橙一起过年时倒没觉得孤单过。她可热爱生活了，总是能找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让我陪她做。”
喻文州想了一下，以苏沐橙的性格还真是如此，就像如果叶修跟黄少天一起过年，也只会比家族聚会还要闹腾一样。“你今年怎么没跟她一起出国？”
叶修难得地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这个……我护照办不下来。没户口本。”他还真想过办护照，但是户口本一直在父亲的书桌里锁着，叶修想了想就觉得可能性是零。那么再把叶秋的护照偷过来？也不太现实，再说了偷个身份证就算了，冒用护照被海关抓住了会不会进监狱的？
喻文州换了个姿势。跟叶修的聊天让他非常舒服，他想让自己坐得更舒服点，仿佛这样的话，这个谈话就能无休无止地绵延下去似的：“没户口本的理由，和你一直不回家过年的理由是同一个吧？”
叶修苦笑：“总之你要感谢你父母支持你从事这行，主场比赛的话周末多回家陪陪他们。”
“他们不支持你，你就可以不陪了？”喻文州说。
“我当然也会陪，只是还没到时候。”叶修说着，突然神色变得狡猾起来：“但是我跟你不一样，我还有个影分身在帮我顶着。”
喻文州好奇心大起：“什么影分身？”
叶修惊讶：“影分身你不知道？忍者技能！我们玩的是不是同一个游戏？”
喻文州没想到叶修这个时候跟他打岔：“别闹，好好说。”
叶修又神秘起来：“不能说。不过如果是你……”他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喻文州片刻：“可能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的。但不是现在。我困了，安排我睡觉吧。”
叶修这是很明显不打算说了，喻文州也不强求。比起叶修的影分身这种很可能是无关紧要的噱头的事情，喻文州更在意的是，叶修对他说的那句，“如果是你”。
他跟叶修一起换好了新的床单和被单，叶修洗漱完，跟喻文州道完晚安，就静悄悄地自己睡下了。喻文州一边收拾着客厅，想着叶修刚才的话，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如果是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在叶修这里，喻文州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喻文州也有点困，不过他暂时还不打算睡觉。他关掉电视，倒了杯茶，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不管和叶修的相处多愉快，或者在其他时候，这一天过得多么忙碌或者疲惫，睡前他总要留出一点独处的时间。只有当全世界只剩下他自己，才能心无挂碍地看清楚一些事情，想明白一些问题。——他隐约察觉到今晚的叶修有点反常，但一直无暇深想，现在到了把它们穷根究底的时候了。
他想，刚刚自己洗完澡出来，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叶修为什么要坐到他身边来？
当然，他是要递茶水给自己。但这是伸伸手就可以完成的动作，而这个人是叶修，在比赛场上宁多废话几句也不会做出任何多余操作的人。喻文州猛地睁开眼，站起身，走到正对沙发的不远处。他在心里回忆着叶修一开始坐的位置，他坐在侧边的沙发上，坐得很舒服……然后自己走过去，坐在沙发的正中间，叶修站起身，朝他走过来，把茶水放在他面前，挨着他坐下去……
喻文州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厉害。这太反常了。坐在那里的时候不觉得，但一旦转换成视觉，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举动是多么亲密，亲密到“友善”和“好感”都不足以支撑它。如果一定要给它的动机下一个定义的话，他更倾向于把它定义为“吸引”——喻文州握紧拳头，他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发抖。会是这样吗？他在吸引着叶修？
“……你要是想我就陪你去。”
“如果是你……”
喻文州记得刚刚叶修说的每一句话，如果叶修不是在嘲讽，他说的内容其实是很有趣，甚至很熨帖的。但当喻文州回味着其中的几句，每在心里默念一遍，甜蜜感便会像潮水一样在他心里涌起一次。这种甜蜜甚至带着让他心悸的力度。
这些线索指向的那个可能太可怕了，它蕴藏着让喻文州几乎无法抗拒的一种诱惑。
他想，叶修……是不是喜欢他？
喻文州又在沙发上默坐了很久。为了避免出现自作多情这种结果，他重新把这晚上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结果却是徒劳的。他没有得到更多确认的线索，也没有找出足以推翻的证据。他回忆着有关叶修的很多细节：含着笑意和他对视的眼神，那目光让他踏实，或者是觉得会心；他柔顺的头发，自然蜷曲的秀气的手指，他没有穿袜子，光着脚坐在沙发上，脚背雪白；他的神情一直温柔而平静，那里面并没有对喻文州异样的迷恋，但喻文州相信，他坐在他身边，和自己聊天的时候，心里也必然是愉快的……
叶修是不是喜欢他，喻文州没有结论。但是他发现，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这个晚上，甚至这几天，他都再不可能再把思绪从叶修身上移开了。
他站起身，去厨房拿只干净杯子，接了杯温开水，走到客房门口。喻文州敲两下门，等了一会儿，才悄悄拧开门，走了进去。
喻文州等候的那半分钟，他其实想过会让两个人尴尬的可能，不过他觉得叶修不是会在别人家里做这种事情的人，至少不会在头一晚就做。再说就算这样又如何呢？
房间里黑暗又安静，只有墙上的空调温控器发出柔和的光。温度喻文州给叶修调过，室温很暖和，就是有点干。喻文州没有关门，借着外面的光线，他走到床头，把杯子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叶修睡得悠然酣畅，胸膛微微起伏。喻文州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有点迷惑，更多的却是“果真如此”的了然——无论叶修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至少在他这里，却是越来越喜欢叶修了。仿佛每多看他一秒，每停留在他身边一秒，这种喜欢就更深一点，他原本自由而随意的心就被叶修的存在牵系得更紧密一点似的。喻文州无声叹口气，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叶修的脸，好像这样就能验证一下他确实是喜欢叶修，还是仅仅一时冲动而已——
叶修抬起手，抓住喻文州的手，睁开眼睛：“你干嘛？”
他目光清醒，了无睡意。
喻文州这一下没少受惊，不过他性格本就镇定，最剧烈的表现也只是被叶修抓住的那一刻手腕一抖，随即他感受到的是叶修手指的柔软和温热，这反而极大程度地安抚了他。喻文州的声音淡定得像是叶修在大惊小怪一样：“房间里太干了，叫你起来喝点水，不然明天喉咙肯定难受。”
叶修松开手，转头看看，床头柜上果然放着杯水。他又转头看喻文州，有点不相信地问：“就是喝水？没打什么坏主意？”
“你觉得我能打什么坏主意？”喻文州的语气冷静得像块冰。
“那谁知道，比如趁我睡觉突然在我耳边鬼叫一声，或者是用鞋油在我脸上写字什么的。”叶修挣扎着坐起身，喻文州忍俊不禁，把杯子递给他：“你交友范围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
叶修靠着床头，一口一口很乖地把水喝完，才把杯子递给喻文州：“都是你这种人。”
喻文州接过水杯，若有所思：“你刚才睡着没有？要是没睡着，我敲门你怎么不说话？”
叶修缩回被子里，自我保护一般用被沿遮住口鼻，眼睛转过来瞄了一眼喻文州，又转回去，闭上眼：“睡着了。突然感觉到有强烈的危机降临，就醒了。”
喻文州笑笑：“睡吧，我也去睡了。”
“嗯。”叶修的声音全捂进被子里，闷闷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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