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糖

 @Oya 小狮子，生日快乐！

（1）

“大眼你说得不对。”叶修吐出一口烟雾，又弹了弹烟灰。“喻文州不是‘人才’。你想想，他的手速在圈里算是最慢的，可蓝雨该赢还是照样赢，该拿冠军，照样拿冠军，还是在你们手里拿下来的吧？他手速的缺陷越明显，越说明他在才能和智力这些地方，远超跟他总体实力相当的人。”

叶修伸出一只手，平平地悬在面前。他们聚会的这个小酒吧安静阴暗，角落里投过来的灯光把叶修的手指照得分外洁白：“就拿你刚说的那个木桶理论来举例，”叶修把手向下压了压：“手速，是他的短板。可他为什么能盛得跟你们一样多？”他把烟按熄在烟灰缸里，伸出另外一只手，四指弯下，指尖抵住手背，轻轻敲击：“因为他的长处，已经长到足以弥补他的短板了。”

叶修收回手，又敲了根烟出来，点上，呼出一口白雾。他的目光转向喻文州的方向，表情平淡：“所以，在这些方面，他称得上是天才。”

（2）

喻文州睁开眼睛。视线被一片模糊而密集的黑色蝌蚪覆盖着，他抽下盖在脸上的书，看看墙上的挂钟。正午刚过一点，训练营里一个人都没有，这边注重养生，吃完午饭之后绝大多数人都会回宿舍睡午觉。

喻文州从沙发上坐起身，揉了揉脸。他把茶几上的书签夹到睡前正在阅读的那一页，把书合上。也只睡了十分钟而已，但支撑他精力饱满地度过这个下午足够了。他回到归自己使用的那台电脑面前，把书放进抽屉，晃动鼠标取消了睡眠状态，坐直身体，调整好键盘的位置，点开了训练软件。

“我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喻文州说，“如果我朝某个方向，付出100分的努力，能收获80分的结果；朝另外一个方向，付出100分的努力，却只能收获10分的结果。那么考虑到成本和效益的问题，后面一种努力的必要性有多大？”

叶修点点头：“继续。”

喻文州看着他：“你觉得呢？”

叶修跟喻文州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总是在抽烟，因为喻文州不喜欢烟味。有时他会叼棒棒糖，喝汽水，吃花生豆。但这个问题听起来很严肃，所以叶修只是把那颗花生拈在手里，没有往上送，他想了想，不甚认真地说：“没面对过这个问题。在我这里，只有付出100分努力收获200分回报和付出100分努力收获300分回报的两档。”

喻文州笑着看他。

叶修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好吧，我并不是在秀优越感。我是在阐述另外一个如何最高效地抵达目标的问题。你先说。”

喻文州点点头：“我犹豫了这么几天，说实话，那几天的时间安排都乱了。当目标不明确的时候，行动也就懈怠下来，以至于周末的考核中名次下降了一名。”

“本来是多少？”叶修百无聊赖地问。

“倒数第二。”喻文州说。

叶修笑了：“然后呢？”

“然后拿到了成绩，纠结了一夜，突然就想通了。80分那个方向，是我真正的能力，然而10分这个方向，是买门票的资本。前一个分数再高，买不起门票也进不去，但一旦买得起，就没有必要再把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放在攒钱买VIP票上。”

叶修五指捏住玻璃杯口，晃悠着杯子，看壁沿的气泡慌乱地四处逃窜开：“一个角色在赛场上死亡的时候，是不会考虑到击杀自己的对手穿的是T恤还是正装，是走路还是开车过来的。”

“但终归还是要去拿那10分。”喻文州叹口气。

“你要这样想。在你能拿80分的领域，说不定别人付出一万分的努力才能拿回10分的回报，他们所经历的不平等，你不会知道，他们付出过多少努力，你也不会知道。”叶修说。

喻文州目光闪动：“是这样。”他顿了顿，自己也笑了：“而且我并不是在抱怨。站的高度不同，追求的目标也就不同。既然我选择了那个目标……努力，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叶修拍拍他肩膀：“习惯就好。等你年纪大了，你会感谢你小时候让自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的。”

邻桌的少年把成绩单拍到喻文州的面前，拉了凳子在他旁边坐下来，半是同情半是羡慕地说：“又过了。又是擦着边，喻文州你运气怎么这么好！每次都是！”

喻文州慢悠悠地把那张纸扯到自己面前，毫不在意地扫了一眼上面一串刚刚及格的分数，笑了笑：“这就够了……我运气可是一直很好的。”

（3）

有时候也不尽然。

“每年夏天西湖人都这么多？”喻文州说。

“不，是一年四季都这么多。”叶修纠正他。

他们站在西湖边的角落，望着身边下饺子一样的人群。

“想吃楼外楼。”喻文州说。

“难吃。”叶修否定。

“知味观？”

“人太多。”

“外婆家？”

“都开得跟麦当劳肯德基一样了，全国各地哪里你吃不到？”叶修推他，“走走走，来H市就要吃特产小笼包。”

结果喻文州真的找了个小笼包店坐下了。肉馅鲜美，汤水甘甜。叶修坐在他对面，拿个瓷勺子，从喻文州碗里舀馄饨吃。边吃还不忘安慰喻文州：“你们这次冠军丢得憋屈。但是也别怪轮回杀死比赛，冠军面前，他们也是选择最稳妥的方式。”

喻文州轻轻叹气：“我从来不把自己的责任推到对手身上。”

“你有什么责任？”叶修说，“请注意，我这不是反问句。”

喻文州苦笑着摇摇头，给他嘴里塞了个小笼包：“别烫着。讨论个人赛和擂台赛的安排时，我们讨论了很久，最后只能那么决定。结果你也看到了。”

“不如说是你们的出场安排撞到了他们的枪口上。”叶修叼着小笼包，嚼两口吞下，说，“如果没撞到呢？或者个人赛被你们拿下来一分，擂台赛的局势估计就要反转。再进入团队赛，你们赢面就更大了。所以这件事，你固然有责任，但是也别看得那么死，运气起到的作用太大。”

“我知道。”喻文州说。

“可你还是在自责。”叶修说。

“我单挑能力始终不行，所以个人和擂台赛里很少出场。”喻文州说，“或许其实没我想得那么糟……但是，胜利面前，我和他们一样，还是更愿意追求稳妥的。”

“食物链嘛。”叶修说，“还记得小时候玩的那种斗兽棋吗？狗吃猫，猫吃鼠，鼠吃象。你之所以一直以为自己处在食物链底端，是因为没有一个像我一样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大象来给你吃。说不定咱俩单挑的话你胜率会不错呢？”

喻文州被他逗乐了：“那看来我运气真好，能够遇见你。”

“淡定，珍惜就行。”叶修朝他点点头。

（4）

但叶修并不总是对的。

喻文州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网吧门口，仰头看着网吧缀着鲜红色LED灯管的牌子。叶修推开玻璃门，朝他走过来。

“穿厚点去。”喻文州说。

“这样就行。”叶修低头看了看自己，“我去旁边买饭也是穿这个，不冷。”

喻文州把手放在羽绒服的拉链上：“去穿件，或者穿我这件，选一个。”

叶修缩回去，片刻，套了件咖啡色的棉服出来。

“我估计你也没什么缺的，材料之类的我没有，有也不给你。”喻文州坐在咖啡馆里，把背包放在腿上，掏出两条烟来：“软中华。抽得惯吗？”

叶修叼着烟，露出纠结的表情：“抽是抽得惯，抽完再换我这白沙就抽不惯了。”

“那好说。两天一包，这是40天的量。40天之后，我再给你快递两条。”喻文州说。

“两天一包？！”叶修愤怒，“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一天抽五根就差不多了，再多对身体特别不好。”喻文州平静地说，“我已经给你加一倍了。”

“我可以自己加餐。”叶修说，“反正你看不见。”

喻文州笑笑：“或者我还有一个提议。”他轻轻地抽走叶修夹在手指间的香烟，敲敲烟灰：“你抽多少，我就抽多少。”

叶修一把把烟卷抽回去，摁灭，表情非常严肃：“你不能学我，这是个坏习惯。”

“我是没打算学，所以只是给你提议而已。”喻文州说。

……

“已经沦落到要靠后辈孝敬烟了。”屈服了的叶修倚在沙发里，一边享受软中华，一边很感慨。

“会很快回来吧？”喻文州说。

“不一定很快。”叶修说，“很难……但是我一定会回来。”

喻文州点点头：“果然是这样。你退役是因为嘉世出了问题。”

叶修笑着，没有说话。他的笑容里没有任何无奈和苍凉，只是很平静的笑而已。喻文州和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突然说：“你不用担心我。我这边还好。”

“是啊。”叶修说，“你来了之后，这几年蓝雨的团队，是我觉得团队气氛最好的，也最适合新人成长。”

“作为队长，我有些地方要指导你。”喻文州说，“有时候并不是你无愧于心就好的，遇到真正不和谐的地方，会危害到团队的地方，你需要下得去手去……制止。”喻文州的舌尖在“打压”和“制裁”上转了一圈，终于停留在一个最温和的词汇上。

叶修笑着看他，不说话。

“不要以为你自己善良，别人就会跟着你善良。每个人来打比赛的目的未必都一样，”喻文州说，“其实动机是我们干涉不了的，但有可能妨碍胜利的心态和行为，你应该干涉。当然，我知道你也干涉了，可是结果……”

结果就是无效。叶修被驱逐了。

喻文州始终没有想明白一个问题。如果蓝雨出现了刘皓，和陶轩这样的管理者，他会比叶修做得更好吗？他本以为他会，或者他能够以一个更妥善的方式来处理。但他的结论是，“没有发生的事情，没有必要去假设”。

人无法控制自己会遇到什么人。未曾亲身经历，亲自努力，所有的指手画脚都是废话。

叶修站起身来，拿着那两条烟敲敲喻文州的脑袋：“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带着队伍拿了冠军才是正道。你也别被我拉下太远了。”

（5）

他们在一起并不总是聊比赛和队伍的事情。有时候会一起旅游看看风景，休假的日子里，在小咖啡馆小饭馆约个饭，聊聊天，说点工作，说点生活，说点八卦。

“玩过这个吗？好像是考验你左脑还是右脑能力的。”叶修从旁边的一摞书里捡起一个小本子。这是喻文州新发掘的一个西餐馆，没那么正式，但是有几样菜很好吃。饭馆装修得有点情调，每张桌子旁边都摆了好多书，卡片和笔。“来来来，锻炼一下你僵化的思维，顺便看看蓝雨的队长是不是色盲。”叶修自己翻开那个本子，看了几眼：“哦，这个是……说颜色。要说快点，不能思考，我监督你。回答速度不能慢于我的手速，开始！”

喻文州看着叶修手里的本子笑。这是个很简单的游戏，每个字都印刷得很大，色彩鲜艳饱满，但是词语本身代表的颜色和印刷的颜色是完全不同的。桃红色的“鹅黄”两个字。黄绿色的“杏红”。暗绿色的“绛紫”。这难不倒喻文州，他小学学过一段时间美术，对色彩的感觉非常敏锐，甚至胜过他对文字的。

棕黄色的“洋红”。

“棕黄。”

蓝色的“嫩绿”。

“藏蓝。”喻文州略微思考了一下这个字“蓝”的程度。

红艳艳的“苍黄”。

“大红。”

金色的“叶绿”。

“……叶绿。”喻文州说。

叶修打了个响指：“蓝雨队长，金绿色盲。”他看上去很高兴：“差得远啊，你这才六关。来来来换我。”

喻文州笑着接过本子：“不，我色感很正常。”

他翻到自己出错的这一页，又注视了一会儿印在上面的那个字：“单纯是这个字……让我过不去了。”

（6）

“队长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黄少天说。“你老在你笔记本里画的那家伙是谁啊？”

喻文州回过头，对他笑笑：“叶修。听说过他吗？”

黄少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他长这样？听你提起过，你不是经常研究这人的比赛录像么。我早就想问你了，荣耀版本都更新几十代了，他这些比赛还有参考价值吗？我也看过一点，实在是看不出门道来，跟咱们现在打的根本不是一个游戏好不好！”

喻文州点点头：“技能改动和职业变化是大了些，但这游戏的基本思路是不会变的……他的打法都是最土的，换个角度来看，其实也是永远不会过时的。”

黄少天不是很有所谓：“那又怎样，和咱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也没办法直接分个高下吧。没错我知道他很厉害，很牛X，荣耀都出来几十年了，也就他一个人被叫做教科书。但你说他放到现在也能这么厉害么？会不会是因为他那个时代对手太少了，才让他看起来很强而已？”

“没比过，这个不好说。”喻文州笑，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空气中一个不存在的地方，慢慢地说：“不过，应该也是个很麻烦的家伙吧。”

（7）

喻文州从不觉得自己在叶修这里接受过任何教导。

教导？不至于。

只是陪伴而已。

几十年太遥远了，远得仿佛发生在另外一个时空。但隔着漫长的时间，隔着所有的交集和可能，这些年来，他始终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如果没有他同行的那一点点暖意，他的人生也并不会出现什么改变，他依然是喻文州，刻苦，聪慧，坚忍，为了自己的理想默默坚持着的喻文州。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点模糊而清晰的陪伴，让他的生命变得更加美好了一点。

没有人会排斥美好。

他心中一直藏匿着这只温柔的小野兽，他优雅而强大，安静又调皮。大部分时间，他在他心里陷入轻柔的浅眠，无声无息，不会惊扰起他生活的任何波澜。但只要他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会睁开眼睛，默默地出现在他的身边。

（8）

“这个故事你喜欢吗？”喻文州朝叶修摊开手。

“你看，我与你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时代，我认识你，你也认识我，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喻文州说，“在这样的世界里，你还要放掉我吗，叶修？”

叶修都听呆了。过了半晌，他才说：“其实如果你打算表白的话可以直接说，我也不见得一来就会拒绝你……”

喻文州笑着站起身，走到叶修面前。叶修的表情很奇怪，没有他一贯的嘲讽或者心不在焉，他看着喻文州，眼神很认真，仿佛还带着一点微妙的失而复得的喜悦感。喻文州不知道他的心绪还停留在什么地方，但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他俯下身，捏住叶修的下巴，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Fin

这篇的思路和之前的《殊途同归》有点像，不知道有没有GN会有同感。今天有点累，明天大概会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