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糖

[王叶]共犯(上)

 @千风_心怀荣耀迎娶叶修(‾◡◝)    @燃烧原野 GN的点文。

*非常对不起拖了这么久,猛虎落地势TAT。虽然被我拖了将近一年,但往好里想,这一年我也没有开过其他点文呢!(要点脸)

*私设如山,HE


(1)


刮了一夜的风。

凌晨六点多的时候王杰希醒了。他摸黑起床,叠好被子,草草洗漱一番,就着饮水机里刚烧好的水泡了杯茶,在窗前坐下。

他住22楼,窗外视野辽阔,灯火稀疏,B市冬季天亮得晚,天空还是宝石一样的深蓝色,缀着几颗黯淡的星星。风还没停,刀子一样戳在玻璃上,传进肃杀的冷意。王杰希把茶杯放在窗台上,看水汽在窗户上氤氲出模糊的一片白雾。他伸出手去,指尖在那片水雾上轻点几下,勾勒出几笔简单的线条,随即又胡乱涂抹了一番,把刚刚写好的那个字随意地抹掉了。

醒来之前他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前去探访叶修,叶修还在那个网吧工作,和十几个人一起住在网吧的集体宿舍里。一个房间里有几张上下铺的木板床,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家具。房间狭窄阴暗,有着南方老房子特有的潮湿感。叶修笑着,请他坐在自己的床位上。王杰希在梦里和他闲聊,关于叶修的打算,关于他的境遇……他们的对话在醒来后只剩下模糊的一缕印象。王杰希记得叶修的表情,梦里的他始终在笑,那是一种平静柔和的、甚至带着一丝满足感的笑容,他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好像是为他住在这种地方不平之类,但他还隐约记得,叶修说,没什么,挺好的,我过得很好,你不要担心……

B市的冬天寒冷却干燥,比湿冷的南方要好过得多,微草的大楼是集中供暖的,无论训练室、餐厅还是宿舍,一天到头都温暖又舒适,仿佛生活在永不结束的春天里。王杰希喝了口茶,沉默地看着从最远处的地平线上,苍白的天空一点一点剥落出来。

王杰希对叶修现状的了解并不比他在梦里知道得更多,他只知道他退役了,离开了嘉世,在网吧谋生,作息颠倒睡眠混乱。他回想着梦里叶修的笑容,那个梦的涵义已经渐渐清楚。他想他大概是担心他,或者只是单纯地记挂他了。 

你在什么地方?

你还好吗。


(2)


“这里扣分是因为小数点没有标清楚,检查时没有发现,但我并没有算错。”王杰希说,“下次我也会注意的。”

王杰希合上试卷。父亲怜爱地摸摸他的头:“好,真不愧是我儿子。”傍晚回家,他检查了一下王杰希这次测验的成绩,王杰希也不含糊,照例是全班第一。他又夸奖了王杰希两句,拉开门走了出去。

王杰希平静地把门关好,锁死。优异的成绩可以换来大量自由:不经父母允许而锁门的自由,在规定时间内玩电脑的自由,参加课外活动的自由。王杰希走到衣柜面前,拉开柜门。有个少年屏息静气地盘腿坐在里面,表情平和安宁,状似一尊小佛。小佛一咧嘴:“真不愧是我儿……”

没等他说完,王杰希一把扯过了挂在旁边的围巾捂住他的嘴,狠狠地把他往衣柜里一顶,少年的后脑勺咚一声磕在衣柜壁上。这便宜终于还是没占成,这人捂着头,半天没说话。

“出来吧,叶修。”王杰希说。


叶修坐在王杰希的小床上,把床头柜上那一盘糕点往嘴里捡。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是爸妈给他增加营养的,现在全进了叶修的肚子,王杰希也没在意。他看着叶修艰难地咽下一块鸡蛋糕,又咕咚咕咚开始喝他的加餐牛奶:“你确定要这么做?”

叶修边吃边点头:“今天晚上是最危险的时候。我爸妈……他们还是挺有些人脉的,这时候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都应该已经被盯起来了,我又没那么多钱打车出B市,再说就算打车,高速口应该也会被盘查。但是等到明天早上就好了,他们再有能量,也不可能让人在这个时段盯着,我早上五六点随便去郊外找个路口,拦一个走国道的大巴,就没什么问题。”

王杰希沉默地看着叶修,他还在上初中,从没有单独出过远门,这家伙的思路在他看来毫无破绽,已经缜密到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了。叶修胡吃海塞的形象立刻在他心里高大了一点,他忍了忍,还是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确定要离家出走吗?”

叶修舔舔手指,没说话。

“你这个年纪,招收你当童工是犯法的,万一被拐卖就更惨了。生活呢?你这么能吃,”王杰希瞥了瞥那盘空了一半的糕点,“养得起自己吗?流落街头就太可怜了。”

“想太多,”叶修拍拍兜,里面装了一张薄薄的银行卡:“我带了我弟弟这么多年的压岁钱,两万呢,够花好几年了。我问你,跟我打了这么久游戏,你赢过我几次?”

王杰希一时无语。

“一次?还是两次?”叶修认真地回忆着,“我去那个网吧之前,他们一直管你叫老大吧?可见你已经是非常厉害了,但是比起我来怎么样?”叶修不以为意地迎着王杰希瞪着他的眼神,随手拍了拍他肩膀:“我早就想好了,除了打游戏,我干什么都是浪费。我爸妈不让我打,我就只能为自己争取了。”


(3)


叶修的语气说得太自然,好孩子王杰希忍不住想去反驳,但是他张了张嘴,又掐住了话头。从认识起他就没见过叶修特别严肃的样子,可他就是这样,很轻松,很随意,但是又很厉害,要赢过他简直无比困难。他俩在网吧里认识的时候也是这样,叶修就那么随随便便地走过来,像个普通路人似的,站在一群孩子里围观了他一会儿,然后拍了拍他肩膀:“他们叫你老大?我看你挺厉害的,切磋一下?”

这样的开场白再常见不过。王杰希初二报名了课外活动,打那时候起,每天放学后他都会晚两个小时回家。他没有一天真正去过学校的社团,而是背着书包来到学校附近这个隐秘的小网吧——也是这一片学区里唯一不收身份证的黑网吧。他的初衷只是为了放松休闲,但一个月后他已经打出了名气。不管是跟他一样偷偷跑来上网的少年,还是24小时都泡在网吧里的闲散青年,只要是比较流行的游戏,王杰希都会上手去玩一玩,——然后迅速成为这里面玩得最好的人。他的大名在无心上学的小孩里面传得特别广,总有自认为是游戏高手的人来会会他,再被他虐回去。

王杰希平静地转头瞄了一眼这个从没见过的家伙,穿着隔壁高中的校服,但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正笑嘻嘻地望着他。王杰希从小看了父母不少古籍,颇会点相面之道,暗暗给眼前的人下了定义:他长了一张一分钟之内就会被自己虐翻的脸。但他家教很好,遇到什么样的人都是不卑不亢的,于是只是淡淡地一点头:“坐吧。我在网通一区,普通场,52号房。”

他这种处变不惊的范儿配合他的胜率,一直是被小伙伴们钦佩又仰慕的。那人拿着网吧打印出来的账号小纸条在他旁边坐下,登入了电脑,打开了客户端。围观他虐菜的小孩子们在王杰希身后嘁嘁喳喳地说悄悄话:“高中生哎!”

“那怎么了,前几天那俩大学生还不一样被老大虐。”

王杰希面无表情。小伙伴们的追捧倒不会让他骄傲,因为在他看来他们只是陈述事实而已。那人很快就找到了他的房间,开始,载入角色,两个人一起冲到场中央。一分钟之后,对方的角色踩着他心爱角色的尸体,那人还是笑嘻嘻的:“不行啊,你是故意留力了吗,弟弟?”

王杰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的小孩子们已经炸开了锅。王杰希定了定神,他的心情和小伙伴们一样惊异,但并不是因为自己输了,而是因为还没回过神来就输了——他是怎么死的自己都没看清楚,两个角色一相遇,他的技能树就黑掉,随后刚刚挣扎着放了两个技能,已经被拍死在地上。身后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几个字眼泄露进了王杰希的耳朵,他的老大地位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动荡。王杰希沉默了两秒钟,说:“——再来一次。”

那人点点头:“我也这么想。不过这次我就不客气了哦。”

……

“再来一次。”王杰希说。

围观的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分流了一部分到那家伙身后,也有些跟王杰希玩得好的,此时忍不住拍着他肩膀表示着支持和鼓励。王杰希回头对他们笑了笑,然后再一次看向了那个人。第三次虐翻自己之后,那人也转过头来看着他,脸上还带着笑容,目光投向他的屏幕:“你反应能力超快,这么古怪的打法我也没见过,不过可惜了,比我还是差一点。还要再来吗?”

王杰希吸了一口气:“嗯。再来。”


这一年多以来王杰希都没输过,他已经忘记了输掉时该是什么心情,似乎也没怎么痛苦和愤恨——输给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可能还会纠结一下,但是他越跟这个人打,越能察觉对方的反应速度、对技能的了解和使用能力,都远在自己之上。他无心纠结得失和面子,输了就再开局,然后再输,围观的孩子们渐渐无趣地散了,王杰希的注意力反而越来越集中,有几次他差点以为自己找到了反击的点,或者先手的胜机,但还是被这个人狡猾又巧妙地打趴下。他们打了二十多局,直到外面的天渐渐黑下来。王杰希又开了一轮的时候,那人如梦方醒地跳了起来:“不行了,我得赶紧回家了,要不然我爸妈会发现的!”

他迅速地退了游戏,关掉电脑,跟王杰希匆匆地说声“走了”,拿起书包就往外跑。王杰希一把拉住他:“你……你给我个联系方式。”

那人停住了,愣了愣,才笑了一声:“我没联系方式。”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每天傍晚应该都会过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要身份证的网吧,终于不用偷着摸着了。明天见?”

王杰希站起身来:“嗯,我明天也过来。我叫王杰希。”

那人点点头:“叶修。”他转身要走,突然又停下脚步,表情有点怪异地朝王杰希凑过来。王杰希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叶修贴近了点,眼睛盯在他的脸上,有点好奇地说:“你这只眼睛怎么这么大?”

王杰希以为他要说什么,完全没想到是这一出。他天生就长这样,但是从小成绩就好,老师也宠,同学也钦佩,没什么人拿这个来跟他说事,所以王杰希一下子被问愣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嗯……我一直就长这样。”

他从没有被人问过外貌相关的问题,自己也很少注意到自己的外貌,语气里竟然带了点难得的羞涩。叶修看他语气迟疑,不禁笑了笑,他又凑近了点,拢起一只手放在自己眼睛上,用一种轻松又友善的语气说了句“大眼儿”,然后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转身跑走了。

王杰希从没被人起过外号,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但叶修的态度一点恶意都没有,他摇摇头,没有再放在心上。但是这个小插曲确实转移了他对输给叶修二十多场的注意力,他下机、结账,回到家,直到睡觉的时候才又想起傍晚时的痛苦。王杰希在枕头上辗转了几个来回才睡着:明天一定要虐回来!


(4)


从那天开始,去网吧挑叶修成了王杰希的日常。虽然老大地位不再,但是孩子们还是管他叫“老大”,一来叫顺嘴了,二来,王杰希横扫网吧的时候也没多么张扬得意,大家都比较喜欢他,现在他输给叶修成了家常便饭,反而也没多少人跟红顶白。初中放学要比高中早,“老大”身边的位置从来都是空着的,常来网吧的人傍晚时都会识趣地不坐在王杰希身边,就是为了给叶修留出位置。甚至到了后来,王杰希已经摸清了叶修放学的点,他零花钱多,会先替叶修开了机,这天想跟他玩什么游戏,就在叶修快到的时候先替他把客户端打开;再后来,叶修几个常用的用户名和密码王杰希都记了一份,连登陆有时候都代劳了。叶修也不客气,放学进了网吧,书包往旁边一放,拿过王杰希的饮料喝两口:“大眼,今天想被我用哪个游戏虐啊?”

王杰希不动声色:“别得瑟,我昨天研究了一下战术,今天一定虐到你服。”

“你有种,哥这辈子还不知道什么叫服!”叶修叫嚣着,晃晃鼠标就进了游戏界面。几分钟之后他拖拉着椅子,坐到王杰希身边,揽住他的肩膀,态度无比亲切:“服不服?”

王杰希冷着一张脸,把他往自己座位面前推:“再来。”


王杰希曾经以为自己只要进步,总有一天能够追上叶修,但是他同时也发现,他在进步的时候,叶修进步得更快。每当他想出什么古怪的招式和打法,叶修总会拎出更古怪的招式来反虐他。很快就到了学期末,即将升初三,课业繁重了些,但他的成绩依然是班里最好的。他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学习,游戏,每天两个小时,即使升上初三、或者上了高中也无所谓,他总有打败叶修的一天——可是他的计划很快就破灭了。

这天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周四下午,王杰希放了学,照例来到网吧。让他意外的是,叶修已经在经常坐的那个位置上等他,他座椅下面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从来都是他替叶修开机,但是这天是叶修帮他开的。他靠在座椅上,抬头看着王杰希,眼睛亮亮的:“大眼,敢跟我打个赌吗?”

王杰希把书包放在一边,拉开椅子坐下,看着叶修:“什么赌?”

叶修朝他凑近了点,低声说:“我现在需要你帮一个忙。我们来PK,游戏你来选,如果我赢了的话,你就把我带到你家里住一晚。我保证明早走,绝对不多打扰你。对了,这个绝对不能让你爸妈知道。”

王杰希点点头:“如果你输了呢?”

叶修非常诧异:“我怎么会输?”


(5)


王杰希默默地坐在床边,看着叶修把那个大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掏出来,确认一下是什么,再一样样塞回去。他的目光无声地追随着叶修的动作,突然意识到:叶修这是真要走了。

他年纪还小,从没有经历过离别,生活中最大的感情变动也不过是小升初时跟好朋友不在同一个学校了而已。叶修跟他和盘托出离家出走的计划时,他第一反应是新奇,兴奋,有种身为共犯的激动感,但直到看到叶修整理背包的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了一点,这个每个上学日跟他在网吧碰面约战的家伙,从明天起就再也见不到了。

王杰希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的反应有点突然,叶修也被吓了一跳,他正蹲在地上,抬起头来看他:“你怎么了?”这家伙不会是想临时反水了吧?

王杰希看着叶修,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觉得你带的钱不够用。要不,我先把我零花钱借给你。”

叶修放下心来:“不用,多得是,我哪能要你的钱。”

“你买个手机,把手机号告诉我。”王杰希说,“钱不够的话,我给你点。”

叶修把背包的拉链拉好,拍拍手坐在床边:“这个就不用了吧,有什么意义?我又不跟我家人联系,难道还专门跟你联系?”

王杰希被他噎得无语了,是啊,难道还要专门跟他联系吗?他一个初中生,除了游戏打得好点,成绩优秀点,还有什么其他的能力,叶修有什么必要在离家出走的时候还特意每天给他打个电话报平安?叶修看他怅然若失的样子,反而笑了:“你也别这么失落啊,别忘了,我离家出走就是为了玩游戏,平时在游戏里见不就得了?你没被我虐够,我知道,放心,不会亏待了你的。”

王杰希这才释然了一点。他刚刚满心想着现实里再也见不到叶修,竟然把游戏里这茬忘了,被叶修一提醒才想起来。叶修在他的床上窝了一晚上,两个人说了半宿话,聊游戏,聊学校的奇葩制度,各自的父母……天还没亮的时候,王杰希悄悄起床,把叶修送到了小区门外。这时候春天已经快过了,天气渐渐热起来,王杰希看着叶修挥手招了辆出租车,把背包往后座一丢,回身对他笑笑,然后毫不留恋地钻了进去。


(6)


他们在游戏里的联系并不像俩人商量好的这样频繁。叶修的上线时间总是不固定,而且最重要的是,王杰希不知道他会在哪个游戏上,有时候傍晚他把两个人玩过的所有游戏都登陆一个遍,依然找不到他人,而他终于意识到应该跟叶修互加一下QQ的时候,叶修已经很少在这些游戏里露面了。

王杰希登陆了他们初次切磋的那个游戏,表情平静地删除掉因为到期未阅读而被系统退回的、他给叶修写的信。

他头一次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他对叶修而言,或者叶修对他而言,都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重要。


王杰希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这是他第一次带着微草对抗叶秋带领下的嘉世,团队赛里他们竭尽全力,发挥不乏亮点,最终却还是输掉了比赛。在出道之前,王杰希已经研究了很多叶秋的比赛视频,个人赛的,团队赛的……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设计出了很多可以克制他的打法,甚至发现了一些关于他的破绽,但直到经历实战,才发现叶秋和嘉世远比他想象得还要强大许多。王杰希抽了张面纸擦干净脸,他把手放在眼睛上,轻轻按揉着比赛之后酸涩的眼眶。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心里渐渐升起来。

他仿佛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强大,并不是第一次短兵交接地,与这个可怕的对手战斗了。那感觉遥远而切近,是在什么时候呢……

就在这时,他的肩膀被什么人拍了一下。王杰希睁开眼睛,惊讶地看到了一张久违而熟悉的面孔。他不再是记忆中的少年模样,但是五官几乎没有改变,表情也几乎没有改变,就连那含笑注视他的眼神,都没有改变。他还是那样笑嘻嘻地朝他凑过来,拢起一只手放在自己眼睛上,对他眨了眨眼:“弟弟,你这只眼睛怎么这么大?”


——这时候,距离他把叶修送上出租车的那个凌晨,已经过去整整五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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