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糖

喻文州推开走廊尽头的门，走到外面。这是位于第七层的一个小平台，有栏杆，甚至有座位，可以用来放风，吸烟。他们不常来联盟总部开会，这个地方除去工作人员之外，很少有职业选手知道。

天已经黑了，但B市的灯光淹没了所有的夜色，让喻文州能够看清楚眼前的每一个细节。叶修背靠着栏杆在吞云吐雾，他的表情很轻松，悠然自得的样子。

“他们人呢？”叶修说。

“都走了。”喻文州走过去。

虽然是夏休期，但配合国家整治网游环境的工作，冯主席还是把这十几支队伍的队长请来B市，给他们做了两天的培训。队长们纷纷表示这和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但做样子也得做，被迫平心静气地听了两天课。

“说起来，还没恭喜你们夺冠。”叶修拍了拍喻文州的肩膀。他拍得并没有几年之前那样顺手，喻文州这几年里长了不少，已经和他一样高了。

喻文州笑，没有说话。

“新科冠军，现在感觉怎么样？”叶修随手弹了弹烟灰。

喻文州依然笑着，过了一会儿，才说：“赢的时候非常开心。但是……”他看着远处川流不息的夜晚的街道，说：“没拿过冠军时，总是以为一旦夺冠，就能证明什么，或者是到达什么新的人生境界。但现在觉得，除了能证明蓝雨的实力之外，似乎也代表不了太多其他的东西。哦，蓝雨的代言和活动肯定是多了不少，训练营也被挤爆了。但我总是觉得，或许是错觉吧……对我而言，生活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的生活。目标也并没有变化，还是那个目标。”

喻文州转过头来看着叶修，说：“我以前总是觉得，没有让蓝雨拿到冠军，是没办法向你证明我的厉害的。现在拿到了，却又觉得，能不能证明，已经不重要了。相比之下，更重要的问题是，这个赛季拿到了，下个赛季呢？我想，只要还以职业选手的身份出现在这个圈子里，这种追逐就不会有尽头。”

叶修点点头，他刚刚那根已经吸完了，很快又点了根：“祝贺你，你明白了所有夺冠的队长都终将会明白的道理。”

夺冠并不会平复得到冠军的人的渴望。在得到它的那一刻，就会立刻进入到重新争夺它的新一轮循环。对胜利的饥渴永不满足，所有追逐它的人，都是一样。

喻文州笑了：“但是没拿过冠军的话， 也没资格去明白这个道理。”

“没错。”叶修说，“不过你倒是不必再想那个问题，对我而言，你早就已经证明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喻文州说。

他们沉默下来。叶修又静静地吸了几口烟，说：“说起来，我有个事要问你。”

世界不会因为叶修不去想就停止变化，就像喻文州不会因为叶修不去想而停止对他好。感情方面的问题会影响到成绩吗？叶修见过，的确有人会，但在喻文州这里，叶修知道，他不会。这半年以来，喻文州继续跟他保持着密切的接触，他并没有明说过什么，也没有超乎友谊的表示和举动，但是他的想法，叶修能感受到。

他本来觉得无所谓，因为这也并不会影响到他。但人的想法是复杂多变的。叶修有时候又觉得，不应该让别人对自己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尤其是在自己已经发现了这份期望的时候。

喻文州像是明白了叶修要说什么似的，安静地看着他。

叶修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喻文州心跳得很厉害，他一时间想要说的有很多，但最后只是回答了几个字：“几年了。”

叶修把烟头按熄，投在角落的垃圾桶里。他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好奇心占了上风：“为什么？”

喻文州失笑，这让他怎么回答。“没有为什么。你不该被我喜欢吗？”他想，其实说喜欢也不对，只是那个字的分量太重，重到不应该在他们还没有开始的时候被提起。

叶修被他问得无语，但是他决定不再就这个问题跟喻文州探讨了。他不是个会把谈话主动权交出去的人，尤其是在已经打定了主意的情况下。这样干脆或许有点残酷，但他觉得对他对喻文州都好。“这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劝你还是算了。”

“为什么？”喻文州说。

“因为我并不会喜欢上你。”叶修说。

喻文州沉默了一秒钟，紧接着就问：“你讨厌男人？”

“不，跟性别没关系。”叶修果断地否认。

“那，为什么不会喜欢我？”喻文州说。他的语气平和，语速放得很慢。

叶修笑了：“这话说的，不如你来说说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会。”喻文州说。他的表情一直是平静的，即使被叶修主动否定的时候也没有显露出受伤的神色。语气里，也没有。

叶修点燃了这晚上的第三根烟。他用一种更懒散的姿势靠在栏杆上，看着面前的喻文州，叹了口气：“喻文州同志，听我说说我的看法吧。”

“我很早就想过，像你这样手速不行，训练成绩也不好的小孩，当初在训练营里是怎么过来的。包括这几年对你的观察，让我总结出一点——你是个极度自信的人。别看你平时温温和和，不吵不闹的，”叶修顿了顿，说，“实际上比谁都有主意。而且得是别人听你，你看起来对谁都很尊重，其实你只听自己的。”

喻文州笑了：“嗯。继续。”

“但是自信这东西，很多人都有。什么本事都没有还眼比天高的，我见过太多了。你跟他们不一样，你的自信，是因为你明白自己的能力，本质还是因为你确实很强。对，就是在训练营里当吊车尾的时候，你也知道自己很强。”

“包括你这几年的进步，还有这个赛季蓝雨的冠军。你很厉害。你最让我赞叹的地方就是，你始终以自己的长处作为努力的重点。即使圈子的整体技术水平都在提高，我也不得不说，你的提高更快，你让蓝雨变得更强了。”

甚至带着蓝雨，从一个水平一般的队伍，变成了职业联赛的冠军。

喻文州点点头，说：“我真的意识不到，你这是在拒绝我。”

“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说的。”叶修说，“或许是你习惯了自信，或许是你习惯了强大，你已经忘记了，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是你多自信、多强大，都没有办法左右的。我不会喜欢上你，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例子之一。我刚刚说的话，也并不是为拒绝你找理由，就算是身为前辈的提醒吧。我劝你接受。你迟早要接受更多不可控制的事实，不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

“没有谁一开始就是强大的。”喻文州说，他看着叶修的眼睛：“说完了吗，前辈？”

叶修手里的烟只剩下了短短一截，他毫不可惜地掐灭，丢掉，点了点头。

“首先我要申明一点。”喻文州语气平淡地说，“我会给你评判我的权力，并且听取你的全部评判。这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尊重你说的每一句话，但并不代表你是对的。”

叶修安静地望着喻文州。

“你刚刚说到训练营。”喻文州说，“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我在训练营里的具体成绩。蓝雨训练营的考试制度有两种，一种是硬性的，过了及格线才能留下。一种是软性的，截取综合名次的末尾多少名，在这个范围之内的，劝退。”

“我已经不太记得具体是怎么一次次考过来的了。你知道，因为手速的问题，团队赛里我一般是被围攻的重点。可是，哪怕是在被三四个人一起攻击的时候，我也从没有特别慌乱过。就算局面再紧张，我也没有一次再想起那时候的感觉——像那两年在训练营中一样，濒临绝境的感觉。”

“不，跟周围的环境没有任何关系。”喻文州说着，像是否定什么似的摇摇头，“人际关系并不重要，当我自己都明白我的成绩随时都可能让我无法留在训练营里的时候，别人说什么，一点影响都没有。刚刚开始的时候，即使休息时间我也会做大量的练习，保证自己能通过基础考试。但是综合名次，不是我自己能左右的。”喻文州笑笑，“这样说也很可笑，几乎所有的人都比我强，说不上左右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刷下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师会来我身边，跟我说喻文州你出来一下，然后我就永远不必再回来了。我每一天都在这样的恐惧中挣扎，明明放弃离开比较舒服，但是我不想走。我不能走。大概是那个时候——进入训练营两个月之后吧，我开始研究战术，有一部分是你的，还有一些其他前辈的。我想，当我手速这个关卡过不了的时候，一定有其他的方式，能让我赢，能让我在这个训练营里，这个圈子里，生存下来。”

喻文州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在训练营里的心路。但这世界上确实有这样一个人，无论自己的本性多么隐忍，也会毫不犹豫地信赖他，爱他，不介意甚至会主动地把最隐秘的过往告诉他听，仅仅因为，我想让你知道全部的我，哪怕是曾经那个弱小的，恐惧的，在黑暗与自我否定的泥沼中，缓慢挣扎的我。

这不是哀告与乞怜，因为他已经足够强大。

他生存下来了。从此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他。

叶修表情凝重。他看着喻文州沉默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摇摇头。

“叶神，你说错了一点。”

“我从来没有习惯自己的强大……甚至直到现在，我也不认为我有多强。”

他走到叶修面前，朝他靠近了些。

他看着叶修的脸，夜光的映照之下，喻文州的眼睛亮得像是一只饥饿了很久的野兽。

“我唯一习惯的，只有自己的固执而已。”

然后他圈住叶修，亲吻了他的嘴唇。

叶修没有抗拒喻文州的吻。这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少年了。他的肩膀变宽，手臂也更加有力，他已经和他一样高了。人的成长是无法抵抗的，叶修想，他是什么时候成长为了现在的样子呢？

然而，他也仅仅是不打算抗拒这一个吻罢了。

喻文州松开叶修，他唇齿间温暖的气息还在叶修唇瓣间流连，喻文州顿了顿，又贴了上去。

“喂，差不多了。”叶修向后挣开，好笑地拍着喻文州的肩膀：“喻文州，适可而止啊。”

喻文州很听话，只是老老实实地又亲了亲叶修的唇角：“不要急着拒绝我。你再想一想，想几年都没有关系。等你退役了或者我退役了再想，都没有关系。”

这一次叶修没有很快回答。他认真地思考了几秒，说：“好。”

tbc

想请问大家一个问题，第六赛季蓝雨夺冠后，第七赛季的全明星虫爹有写过在哪里办的吗？如果没写过我就私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