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糖

[周叶]棋逢对手(8)

s市以园林在全国闻名,周泽楷听说过一些,但并没有真的去玩过。所以叶修也算带对了地方。

他没有选最有名的那个园子,虽然景致优美,但是人太多,像菜市场。对于他们这种身份的,也不方便。叶修和周泽楷见面之前把心里面的一溜列表拎出来想了个遍,还是选了市中心附近的某个。

这座园子隐在一片寻常的住宅区中,都是平房,没什么人经过,小路用青石板铺就,苔痕沁上路边房屋的粉墙,愈发显得湿润。他们买了票进园,穿过轿厅,走过天井。

天井里有一棵细瘦修长的不知道品种的树,树冠蓬松,把整个天井的上方都遮了起来。阳光被打碎,漏在他们脸上。叶修回身把周泽楷鼻梁上的墨镜摘下来递给他:“不用戴了,这里面不会有人认识你。”

他是对的。这里本来就少有人来,它不在任何旅游团的规划景点里,也没有什么名气。更何况是工作日的上午。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

叶修领得散漫,周泽楷也就逛得随意。既然是出来玩,他就穿得比较随便,T恤牛仔背包,以配合叶修的风格,叶修反而这天穿了件衬衣。他们都没有拍照的习惯,两个人一前一后,偶尔低声交谈两句,看上去像是位年轻的讲师带着大学生。

周泽楷规矩的看着说明的时候叶修走到大厅后门。门上的格子是冰纹的,将窗外景色切割成无数散碎而整齐的小小画面,张张风景迥异,又自成圆满。叶修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知道是周泽楷过来找他。周泽楷也不说话,只是跟着叶修的目光看过去。叶修指一指:“园林中的窗子是一个亮点,不光是这一座。不管是门窗的格心还是漏窗的雕花,逛多了你就发现,不同地方的花纹很少有重复的,这也是造园者的心思吧,重复就显得有死气。如果第一次玩,觉得看不过来的话,抓住窗户也算是抓住了园子的眼睛,算是有了线索。我带你去另外的地方看。”

叶修拉着周泽楷从侧门穿出去,直接到了主园。

主园是这个园子最开阔的一带,一侧是廊,一侧是亭,中间是一片小湖,水波清柔碧绿。游人不多,都是四五十岁的大叔和来散步歇息的老人。也会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就是匆匆一瞥,并不挂心。

回廊往复,被漏窗阻隔。周泽楷咦了一声,在一个窗户前看过去。这是被游廊、窗子和通过雕空镂花看到的点缀精当的植物隔出了四五个层次的景象,明明窗前只有一个院落,但美景层叠,仿佛举目无尽。即使是一个对园林知识毫无概念的人,也难免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所见当中。

叶修在周泽楷对面的廊上坐下来,笑意微微的看着眼前的人。

作为一个年轻的男人,周泽楷并没有任何浮躁的气质。如果是个普通的朋友,也许叶修宁可丢给他张账号卡陪着他打一天的荣耀,这样双方都能得到快乐。和周泽楷一起玩游戏也是件不错的事情,但叶修隐隐觉得,不够。他想要和周泽楷一起做一些他不会和任何朋友做的事,甚至自私的,想要让周泽楷了解和感受到他不会在任何朋友面前展露的那一部分自己。自己的性格和爱好,想法和其他一些东西,不管这会不会让对方感到乏味。

而且,叶修也本能的猜想,这并不会让周泽楷感到乏味。从了解对方性向的那刻起产生的不自觉的迷恋和吸引,甚至已深埋在这一刻之前的一些情绪,和这段时间两个人默契的来往,都在证明着,他们在诸多偏好和细节上相当投契。叶修不敢肯定自己喜欢的,周泽楷就一定喜欢。但是他会尝试着让周泽楷去了解他的喜欢。叶修在私人感情上并不是多细腻的人,更没有兴趣四处去寻找认同和共鸣,对于虽然关系良好但波段明显不在一个频道的朋友,他从来就只把交往的层面划定在最日常的那些感情里。

周泽楷是第一个让叶修想要主动打开自己的人。这甚至变成了一种幸福的期待,而非失去安全感的恐惧。

周泽楷的反应已经足够让叶修感觉安慰。两个人一起游玩时,他的平静和愉悦感甚至不是出于礼貌和对叶修情绪的照顾。他确实发自内心的感到喜欢。

荣耀这个游戏,只要是个人就可以玩。但是要玩得好,就必须具备意识、知识、经验、反应、手速等诸多方面的优点。玩到职业大神级,就要在上述方面达到远超于正常人的高度。但这两个人,已经不是简单的大神。他们是顶峰。比赛中的反应能力、战术、意识等等已经内化为他们的习惯,伴随他们终生的习惯。

园林之美,主要在于细节。这一点,在叶修之前某次来s市比赛后,和云秀沐橙他们随意乱逛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之后,只要时间充足,在s市的比赛后,或者大块的休假时间里,他总会抽一点时间随便捡个园子来玩。

对于细节的专注和利用,不管是对人的还是对于环境的,是一场比赛致胜的最重要因素之一。这一点,在职业圈中没有人比叶修做得更好。然而回到现实,生活往往过于琐碎随意,自然景观又朴拙天成,直至被云秀带领着来到这里的时候,叶修才发现,原来还有可以把无数细节在审美意义上人为发挥到一个登峰造极的境界的景致。

当他本能的指使他敏锐的观感细胞去刺探周遭的环境时,在比赛中,他收集到能够致胜的关键信息。而在这里,他感受到盈千累万的美感。

这就是叶修大致相信周泽楷也会喜欢这里的原因。只因为他们有着,必须有着,同样的思考方式。

点缀在太湖石间的深红色山茶。式样雅致的铺地,临桥隔了一个修长蜘蛛的形状。举步可过的水沟,上修一道小巧的拱桥,仿若平原上的小小丘陵。叶修让周泽楷留心不同地方假山和石头的不同纹理,给他讲湖石假山和黄石假山的区别。他也不是什么大师,只是玩了无数遍,总能发现点不同,存了心看看附近的讲解,或者回去查查资料,就明白不少。有导游带着的周泽楷和叶修那时就不一样了,玩起来要通透得多。

叶修也很愉快。周泽楷的感受和领悟力要远超他所期待。他虽然不会说出来,但是他能看到布局和细节的亮点,然后让叶修给他讲,甚至可以无师自通的发现景致的呼应,点缀的奇妙。这一趟玩下来,周泽楷和他的交流不比其他场合要少。他们坐在紫藤浓密的树架下休息,叶修觉得有点口干,周泽楷从包里掏出水,递给他。

叶修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本来打算忍一会儿带周泽楷去茶室喝茶,没想到对方这么细心。他也不客气,接过来一连喝了几口。周泽楷拿回去,就着他喝过的瓶口也喝掉了半瓶,然后装回包里去。

周泽楷表情自然,叶修心却跳快了一些。他们透过花影看着外面清波荡漾的小湖,谁都不说话。两个人在一起,当沉默也并不会产生尴尬,甚至让双方都觉得内心宁静的时候,就说明他们的关系已经远远和一般人不同了。

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周泽楷说:“前辈经常来?”

“比起其他地方来说频繁一点。去年很忙,来得少了,今年才慢慢恢复过来。”

“很意外。”周泽楷说。

叶修笑了,说:“我也不总是工作狂啊。有时间的话,我还是喜欢多出去转转的。一般是在我们小区附近,但那一带没什么好玩的。要带你玩,肯定是最好的地方。”

叶修其实没他自己说得这么从容。退役之前,被各种压力挤迫,即使出去散步也多是一腔惆怅。刚去陈果那里打工的时候,一心只想着先把账号练起来,万事开头难,根本就没任何兴致去做别的事情。但陈果经常暴走,把他赶出去,反而让叶修能够真正休息一样的四处转转。直到兴欣战队成立,打完挑战赛之后,他才能够渐渐的缓下那口气,调整生活习惯,同时也调整着心态。

夺冠,这是永不停歇的梦想。但是追逐梦想的姿态各有不同,叶修渐渐学会,在努力做好一切事情,教导和帮助身边的人的同时,不把自己逼得太紧。

“小区附近,也不错。”周泽楷说。

叶修知道他的意思,不过他不同意,就逗了周泽楷一句。“那可不行。我是没办法,就像虽然每天只能对着老魏那张脸,但内心里真正希望的还是能每天都能看到帅气好看的小周啊。”

周泽楷脸颊发烫,好在没有变红。他很快回应:“你来轮回。”

“急什么,季后赛有的是机会。”叶修毫不在意的说。

说到季后赛,周泽楷突然想起了最近看比赛的一个疑问。“前辈有时没上场。”

 一对手拉着手的情侣从他们面前走过,经过他们时很小心的放低了声音。叶修没有急着问答周泽楷的问题。他目光无意识的追随了他们后背一会儿,突然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只会一门心思的往前走。总以为,只要够强大,够努力,加上和团队配合好,就能带领一个队伍取得胜利。如果失败了,就要付出加倍的努力弥补回来。但那段时间,嘉世的成绩也并不好。”

周泽楷静静的看着叶修。他不觉得叶修的话有什么问题。个人英雄主义错误的地方是和团队的脱节,但是叶修的战斗风格,从来没有在这个地方犯错过。

“后来逐渐意识到一点问题,开始调整,但太多身不由己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就退役了。”

“从退役到现在,为了重新回来做了很多事情。到前段时间,才能渐渐喘口气。其实我一直在有意调整,但也是前不久才把这种习惯推上正轨。年轻时拼得太过了,眼界也太窄,觉得只打荣耀就够了,其他什么都不要。比赛打好了固然很开心,成绩不好就只能一直挣扎,直到生活中只剩下这种挣扎。”

叶修笑了笑。“所以说太过专一也不是好事,到后来容易钻牛角尖。于是现在我会有意识的放松自己,虽然比赛仍然是第一位的,但也不会把全部精力和爱好都放在它身上。人终究还是要活得开阔一点。很奇怪的,等适当的松下来之后,发现在面对荣耀时反而可以更加投入,打得也更加开心了。常规赛中,有时候我会选择不上场,也是放松自己节奏的方式之一。当然,你要解读成我是为了季后赛保存精力和体力,也的确有这方面的原因。”

周泽楷认真的点头。

“我不知道你平时的心态是怎样的。和你说这些,只是告诉你我走过的弯路。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和才能的人之一,万一被不恰当的消磨了,我会很心疼的。”叶修的语气很柔和。“小周,努力进步,为你的理想奋斗,但同时你也要学着好好生活。”


周泽楷突然明白了叶修身上那股闲适随意的气息是怎么来的。除去自信,他把这些感受和习惯都内化成为了他的性格。

叶修平静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微微含了笑意。这是种令他迷惑的吞纳一切却宁静无波的眼神。他只知道赛场上的叶修杀伐果决锐不可当,却不了解那种纯然专注的背后,当事人是经历了怎样由几近狭隘的固执走到从容自如的心路历程。

而周泽楷也明白了叶修为什么要约他四处吃喝玩乐。不仅仅是因为对他的好感和喜欢。只是这个体贴的看透一切的前辈,已经预知了可能——真的有可能,甚至已经发生在他身上的某些心态。他拉着他的手,把他带了出来,告诉他,不要光看着这个游戏中的战场,你还要看看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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