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糖

[双叶年下]瞒天过海(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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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叶修偶尔会有对自己很满意的时候,比如他的直觉早早地先于他的理智做出了正确决定的场合。

那天晚上跟陶轩谈完之后,第二天去训练营里找邱非谈他来训练营接受全天训练的事情时,叶修心里还没有非常明确的计划,他只是隐隐觉得,可能快到时候了,该为嘉世预备着了。

而这种想法在一段时间过去之后,跟苏沐橙聊完的那一夜,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形状。

这个决定在叶修看来并不悲壮,叶修也是在权衡了嘉世和他面临的各种问题,以及职业圈的现状之后,做出了他认为对嘉世最有利的决策,并且尽可能把它规划得完善一些。

叶修清楚,职业圈里并没有太优秀的战法出身的新人选手,从嘉世训练营里提拔他的继任者依然是最靠谱的选择,而他心里早有人选。邱非无论从天赋还是心性上,都是最突出、甚至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只是他年纪太小,基础学业也还没完成,所以在此之前叶修并没有对他做太严格的要求。不过,等到第七赛季结束之后,经过第八赛季——如果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也可以加上第九赛季——完整系统的培训,叶修相信邱非能够达到他的期望:从他这里继承一叶之秋的账号卡,和嘉世队长的位置。

出道就继任队长,在叶修看来并不是很强人所难的事,职业圈里现在比较强势的几支队伍都是这种情况,领导队伍的魄力与责任感和年龄无关。邱非有这个潜力。

而对他自己而言,有这两年缓冲期在,即使到了真的要离开的时候,也不会太过不甘。两年之后,他二十七岁,那是职业生涯的暮年了,即使走……

一般来说,叶修的思绪进行到这里就会停止,不会再去详细考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要走,走了以后又要去做什么。叶修心里明白,那才是真正让他不想面对、不堪想象的存在。反正,两年之后再说,没必要太过提前预设很久之后才会到来的痛苦。

而这两年当然不仅仅是他自己享受荣耀和培养邱非以及其他新人那么简单。嘉世内部的问题,他希望在他在任之内解决,不要把它留到下一个队长手里,成为继续损害嘉世队伍的毒瘤。——可是如果真的能在他手里解决,他又何必要这么早就离开呢?这是一个悖论,每次想到的时候叶修就在心里苦笑。不过,他也这样安慰自己:他跟陶轩的矛盾,很大可能不会是下一任队长跟陶轩的矛盾,因此他的退出如果能让这两者的立场统一起来,那么他的离开就是有价值的。

但是,刘皓不行。

刘皓是陶轩放在战队里的一颗棋子,是陶轩用来对付他的最主要的武器。叶修看得很明白,只要他还在嘉世,陶轩就需要刘皓和他的小团体们用来跟他对抗。当年跟陶轩的矛盾还没有激化时,或许他还有拔除他们的力量,但现在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如果他走了……很难说他们是不是继续还会留在嘉世。陶轩是会把他们作为功臣对待,还是兔死狗烹?不好预测,毕竟嘉世的队员都是他亲手带大的,基本功扎实,虽然说不上出色,但至少实力是有的。嘉世内部成员大换血的话,成本太高,陶轩未必愿意。

可是,按照叶修对他们的了解,即使他走了,新的队长接手嘉世,这几个人也不会因此就改头换面,老老实实比赛。他们的性格和思考模式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积重难返。他也清楚刘皓的胃口,即使邱非得到陶轩的支持,也不可能让他心服口服,很可能会是他权力欲望的下一个牺牲品。

新队长继任,就把很多精力用于内耗的话,嘉世的队伍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调整到位了。

所以,他还得在走之前,彻底消除刘皓那个小团体对嘉世战队的影响力。这是他能够为嘉世的未来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个工作,可能比培养邱非还要困难得多,但是不得不做。

两年,够了。


目标和计划一旦明确,未来有了清晰的轮廓,人也就不太会为一时的不如意而悲春伤秋了。所以涉及现实的部分,叶修虽然享受比赛的同时感觉糟糕透顶,涉及未来他却觉得还好,颇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觉悟。

嘉世就在他这样的状态下迎来了季后赛,基于战队一贯的水准,首轮就被微草淘汰。当喻文州、黄少天还在那里猜测他会不会因为战队表现和舆论而郁闷的时候,叶修早就很平静地投入到了对嘉世全新时代的筹备中——尽管这只是存在于他内心的一个概念,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甚至也包括邱非自己。

让邱非来当他的接班人,只是叶修初步的一个构想,但如果把它说出来让邱非知道,即使是出自激励的好意,也很容易让一个人单纯出于热爱的心情染上对声望和好处的追逐色彩。就算邱非能清醒到分清楚什么是他真正所爱的、什么只是作为附加部分的名利,叶修也不会让他去冒这个险。

更何况,这样对邱非和其他孩子都不公平。如果在这段时间里出现了比邱非更有能力、更有担当的人,就连叶修都不排除会修改当初决定的可能。即使没有这样的人出来,他也绝不应该早早就断了其他孩子公平竞争的希望。未到结果出现那一天,一切都是未知数,任何人都应该具备靠自己的努力和成果来争取的资格。

因此,当嘉世的夏休期先于联盟中其他还在季后赛奋战的强队开始之后,叶修每天都会花很大一部分时间扑在训练营里。

意外的情况暂时没有出现,邱非依然是心性最平稳、素质也最优越的那一个,学起东西来也最快,悟性非常高。教他东西是一种很愉悦的感觉,叶修偶尔会有一些错觉,指导着邱非的时候,他像在面对一个全新的自己,年轻、聪慧、坚定,却没有自己在他这个年纪上曾经有过的那些懵懂、疏忽、乃至于可笑和荒谬。

在荣耀这个领域里,要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曾经尝试过多少种可能,经历过多少次错误,在自身这张白纸上写下过多少次自以为是的真理,再经由失败和成功的经验反复涂抹勾画,让千百次的实践锤炼出那些真实有效的部分,留存给自己,并传递给他人。那是一个漫长的繁重的试错过程,很快乐,但是也很低效。这个工作吃掉了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九年,而他甘之若饴,为此无比满足和充实,并且在肉眼可见的未来里还会继续从事下去。

而眼前的这个孩子不需要再经历这些——换句话说,也就丧失了经历从荒蛮和无知中让答案一点点水落石出的乐趣。他是坐享其成的一代,但也因此较之叶修有了更高的起点,更快速的学习途径,更科学的职业习惯,他会走更少的弯路,会以一种比当初的自己更有效率的方式成长。

叶修站在邱非身后指导着他的时候,或者坐在他对面以比赛的形式一点点引导着他、培养着他的意识和习惯的时候,闲下来的瞬间里,偶尔他会想,如果坐在对面的是若干年前的自己,或者如果他当初接触荣耀的时候,一直有像现在的自己这样一个角色陪伴在自己身边,那么他会成长到什么地步?他会不会有能力发掘出更多未知的可能,把荣耀探索到一个更高的境界?

然而这种假设没有意义。他的个人历史已经发生,而属于他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九年。对于叶修的职业生涯来说,能够抓住的只有瞬间的现在和短暂的未来;若干年前的自己不可能再回来一次,可是邱非还年少,许许多多像当初的他一样目光明亮心怀热爱的孩子还年少,他对他们能做的最有价值的事,就是尽可能地把自己多年积累下的经验和意识转交到他们手上,把他们脚下的基石垒得更高一些。这或许是移情作用吧,不过它是什么并不重要。

而对外界而言,这个夏休期,嘉世内部出现了一个流传甚广的说法:叶秋已经在为一叶之秋培养接班人了,他看中的那个人叫邱非。

这个说法之所以短时间内就在嘉世扩散得这么厉害,是因为叶修在邱非身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实在太不同以往。这里面有一些对叶修的误解,他实际上是在“训练营”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不同以往,而在训练营里面,他确实对邱非是最上心的,因此在它的传播过程中人们就把所有的时间都算在邱非头上,继而推测出了这个结论。好在结论确实没什么问题。它确实是真的。


一个小道消息从某个封闭环境里传到另外一些封闭环境里总需要一定的时间和契机,不管这个夏休期里邱非和训练营里的其他人占用了叶修多少时间,对于其他战队的人而言,“邱非”还是一个远远不够进入到他们信息库中的名字。八月初的时候,喻文州和黄少天按照计划来拜访叶修。

喻文州在距离嘉世俱乐部最近的酒店里订了两个标间。他考虑得很周密,如果要跟叶修见面,那肯定少不了通宵切磋,他和黄少天各带一台笔记本,叶修可以用酒店的电脑,太晚的话,叶修可以随便在谁的房间休息,也不会尴尬。黄少天则是兴致勃勃地计划了一些H市的旅游项目,他出道几年,平时忙于比赛,假期又尽可能地往国外跑,一直没机会好好在H市玩一玩,正好让叶修这半个本地人带着,也顺便让叶修散散心。

这两个人想得都很好,因此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名义上是为叶修开解,实际上的小心思主要还是为了自己玩。他们到了H市,办理了入住,两个人聚在喻文州的房间等叶修过来。航班落地时黄少天就给叶修发了QQ消息,时间上应该差不多。果然,没过多久,叶修就到了。他进了房间,表情有些复杂地扫视了一圈房间里的陈设,又依次看了看喻文州和黄少天,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到底来干嘛的?”

没等两人回答,第二句话也出来了:“你们什么时候走?”

“走?你想得美,除非你陪我把这里面的景点逛一遍,我要吃西湖醋鱼,我要去山里住民宿,我要划船,我还要买茶叶……”黄少天朝他举起手机,威胁似的晃动。

“我猜你是在做梦吧?”叶修微笑,“我弟来了都没这待遇。”

他说完这句话,表情突然怔了一下,变成一种淡淡的不快,又瞬间被若无其事地隐去了。但是喻文州没有忽略这个细节:“你有弟弟?”

黄少天插嘴:“是啊,你竟然有个弟弟?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的事儿多了。”叶修不以为意地说着,轻车熟路地找到小冰箱,从里面拿了瓶矿泉水出来喝。头天晚上他接到喻文州的消息,为此不得不削减了今天在训练营里的时间,虽然不是什么问题,但心里还是放不下那边。尤其是,不知道这两个人要祸害他多久,就不能老老实实地自己玩,只在网上占用他的时间么……

但这些东西其实也不是很要紧。

收到喻文州给他的地址时他还没有多大感觉,只是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这个巧合。直到他走进房间里,那熟悉的装修风格和陈设一瞬间来势汹汹地唤起了他的记忆,以及记忆发生时的那些死都不想再经历一遍的感受。

这是叶秋每次来找他时都会住的那家酒店。

房型不同,叶秋住的都是大床房,而喻文州订的是标间——叶修电光火石般想到,这就是叶秋跟他正常朋友的不同,当初的叶秋真的处处是破绽,为什么他能迟钝到一直都没有发觉——但是,房间的风格近似,家具和床品都是同样的牌子,就连房间里清淡好闻的香味都跟那时一模一样。

要不是眼前还有这两个突兀的家伙存在,叶修简直以为自己正深陷在梦魇般的回忆场景里。

但即使如此,这种压抑的感觉依然铺天盖地,难以拔脱。

叶修对黄少天的叫嚷和疑问充耳不闻,一气儿灌了半瓶水下去。迅速渗入体内的水分和凉意让他平静了一些,他这才意识到,他刚刚不快到什么程度——要不是最基本的理智阻止了他,他差不多刚进门就立刻要转身离开了。他首先想到的是把喻文州和黄少天在最短的时间里驱逐回G市,发现这个想法不太可能实现之后,又过度补偿似的提到了他弟弟的存在。

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他的想法微妙极了。

和叶秋决裂的那一天的经历让他痛苦,然而在叶秋第一次来找他时,在他要求自己陪他玩、却被拒绝了的那个夏休期,那段回忆却是纯粹而快乐的。叶修想,也许在他心里,他一直隐隐有着这样的希望:除去那个夏休期之外,在这个酒店的房间里发生过的一切都被抹去,都从来不曾存在过。

他有的,只是那个单纯无辜、对他没有任何想法的弟弟,他们之间涉及到这间酒店的历史,也仅仅只停留在叶秋来找他玩的这一次。

叶秋从来没有对他有过什么兄弟之外的想法。

他们也从来没有在这里对彼此产生过伤害。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突然提到他弟弟,不是别的时期的弟弟,而是属于那个愉快的夏休期的弟弟——就连叶修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句话简直是不假思索地说出来的。他没有主动跟朋友聊到家人的习惯,尽管也算不上讳莫如深。

但是,这种行为是自欺欺人。叶修把手里剩下的半瓶水喝掉,表情冷淡地想着。

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了,他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能假装它不存在。

如果真的对叶秋有那么大的愧疚的话,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去补偿。

他把空掉的水瓶丢进垃圾桶里,直到这时,叶修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也终于有余裕再去处理喻文州跟黄少天的询问。

他迎着两个人略带疑问和探究的眼神,微微点一点头:“是啊,我有个弟弟。回头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不过我估计没什么机会。不要转移话题,现在这个天气,我不可能带你们出去玩儿。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来干嘛的?”

事实证明,黄少天对叶修的家人也并没有多大的好奇心,很快回到他的主题上来:“咱们都这个关系了,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们觉得你最近过得不太好,想来安慰一下你。”

叶修一下子笑了,顺势坐在离黄少天不远的床上,本能地回避了床对面的那张圈椅:“安慰?从何说起啊,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好像蓝雨也就比嘉世多走了一轮吧?”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黄少天心里的痛,黄少天立刻苦着脸:“那能一样吗!虽然都是便宜了王杰希那个家伙,但是我们那两场比赛,老叶你也看了吧?”

“嗯,看了。”叶修点头。

黄少天继续吐槽:“输得非常不甘心啊!我们客场那一场,开局明明那么好,他们的阵型中途其实已经被打散了。赛后媒体总结出来的几个赛点,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在当时那种情形下是很难避免的,实际上也没成为真正的转折。局势真正发生变化是在后来……”

叶修认真地听着,掏出烟示意了两个人一下,得到同意后就敲了一根出来,叼在嘴里点上:“你们的录像回放我看过很多遍,你说的那个地方,在比赛中的人,过后确实能感觉到那里是对方故意设置的陷阱。但是你注意到没有,在你去支援涛落沙明之前,王不留行有一个操作,当时被解读是多余的,但是……”


喻文州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就是黄少天号称的安慰,向叶修表示出安慰的诚意,一秒钟之后立刻大吐自己的苦水。这就是为什么自己一开始就压根儿没把他算进这个计划之内,不起到反效果就不错了。但喻文州确实也没期待随便表示两句善意就让叶修推心置腹的事情发生,以他对叶修的了解和这四年的交往,叶修不是一个把心事轻易示人的家伙,否则他也没有必要非得在现实里跑这么一趟,网上聊就可以。

喻文州不清楚黄少天是怎么打算的,但他的目的很明确。如果叶修愿意跟他说说嘉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那是最好的,自己也会尽可能地帮他出谋划策,或者是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子,毕竟以叶修现在的境遇而言,就连喻文州都不觉得他还有必要继续在嘉世待下去;如果叶修不愿意说,觉得他自己能扛,那么他也不会强求。他来,只是为了向叶修提供一种可能,“如果你愿意,我随时可以帮忙”,当然,既然黄少天也踊跃表示了,把他名字加上也可以。

他跟叶修算不上莫逆之交,也完全没有黄少天和对方那么熟悉。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时代心目中的英雄之一就这样在他一个外人都能察觉到的人际关系的倾轧中黯淡下去却袖手旁观的事情,他喻文州实在做不出来。与其说这一趟是为了叶修,倒不如说是为了自己吧,为了尽到自以为的道义上的责任。

跟黄少天的大大咧咧不一样,喻文州对别人的情绪很敏锐,今天叶修一进门,他就能察觉到对方有些不对劲。

叶修不高兴。

不是因为叶修一开口就赶他们走,叶修不是真的厌烦他们,否则最开始跟叶修约时间的时候他就会告诉他不必来。喻文州回忆了一下叶修刚刚的表情,他好像是在强忍某种不适一般。这个表情出现了两次,一次是在他刚刚走进房间的时候,而另一次,是在他提到他弟弟的时候。

但是这种不适显然不是针对他的弟弟,喻文州暗想。否则他提到他的时候,不会是那么亲昵又宠爱的语气,“我弟来了都……”那一瞬间他的语气甚至能给喻文州一种感觉,“我弟”才是他的自己人,而他们这些无视他的意愿跑来找他的家伙,是虽然被他礼貌对待,但也很麻烦,不得不费心招待的外人。

喻文州倒是没有什么基于友情的嫉妒可言,他也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和家人确实不在一个重量级,这很正常。但是,把叶修提到他弟弟的亲昵和他的不快结合一下,难免会让喻文州有一个猜测,他弟弟是不是导致这种不快的原因呢?——或者他多想了,他误读了叶修的表情?

琢磨人是喻文州的本能之一,他没有刻意去想,但遇到这些事,尤其是比较异常的事,他非得刻意控制自己才可以做到不去想。得知这件事情是个意外——叶修有个弟弟不是意外,其实他对于此事跟黄少天一样,并不关心;但叶修跟他弟弟可能有点什么不对的事情才是意外,喻文州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叶修,他有一瞬间的反应甚至称得上是有点慌的,尽管他掩饰得很好。这真的太奇怪了。

为什么?喻文州想。

这倒不重要,反正与他此次H市之行的目的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他可以跟叶修聊天时顺便问问,如果叶修不愿意回答的话就算了,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每个人都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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