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糖

[双叶年下]瞒天过海(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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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叶修记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有睡过这么香甜的觉了。他睁开眼睛,从一个无梦的睡眠中醒来,看到阳光穿透窗帘,房间里填满了温暖灿烂的颜色。

他迷惑了一会儿,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过了几秒钟,他才从睡梦造成的空白中慢慢找回一点清醒的意识。

这天是周日,时间不知道是上午或者下午,他不用去训练室。头天晚上他刚刚带着嘉世打过一场比赛,但那也是很遥远的印象了。叶修还沉浸在刚刚结束的舒适的睡眠带给他的惬意中,有关于他现实处境的一切内容都暂时还没有回到他的脑海里,他也不急于找回它们。能睡得这么好的时候不多,他想要多享受一会儿这种无牵无挂的宁静。

他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这房间里的一切,它们都被阳光覆上了一层蜂蜜般甜美的色调。陶轩的审美很好,嘉世宿舍的装修沉稳大气,小到钟表、烟缸、摆件,大到桌椅、书柜之类的家具,每一样都是按照他的意思定制出来,做成嘉世特有的风格。而现在,在被窗帘滤掉一层的阳光的涂抹之下,它们呈现出一种略微黯淡却更具质感的样貌。仿佛它们明明还好好地待在那里,却已经提前走进了回忆里的场景。

这是叶修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他对这间屋子里的一切早就无比熟悉,熟悉到他仿佛一出生就存在于这里,也会在这里一直停留到他职业生涯彻底结束的时候。

职业生涯的结束。那曾经是叶修从没有设想过的一天,在他的意识里,那一天离他还很远,远到没有必要去付出任何关注。即使是他安静地躺在床上,恣意地舒展着身体的现在,他也不认为它和自己应该有过于密切的关联。

他还年轻,他的状态饱满,他还有无限可能的未来。这是一个事实。即使已经很久没有拿到足够有说服力的成绩来证明,他也清楚,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明白自己的状态。

叶修静静地躺着。睡梦是一张保护罩,可以把所有痛苦的压抑的不堪的现实隔绝在外。随着他逐渐变得清醒的过程,它便像阳光照耀下的薄雾那样无声地散去了。

在最后一丝睡意也消弭无踪的瞬间,完完整整的现实便铺天盖地、不带一丝折扣地,砸在了叶修身上。


这是荣耀职业联赛第七赛季常规赛的下半赛季,H市已经渐渐进入春天。

头天晚上,叶修打完比赛,跟陶轩谈完话,回到宿舍里,打开电脑,复盘当天的战况。

他对此一向得心应手,这个深夜里却始终无法集中精神,也许是几个小时前打得太累的缘故。于是他关了录像,从抽屉里翻出张好久没用的账号卡,登录游戏,去了竞技场。随便跟普通玩家打了几盘之后,他上了QQ,拉开列表,把还没睡着的黄少天敲了起来,两个人开着修正打了一个多小时。

黄少天照例一边跟他切磋一边絮叨这晚上的比赛,然后又发散到最近让他印象深刻的几场嘉世比赛。叶修一耳进一耳出,黄少天说的话没有一个字进到他的脑袋里,他只在对方语气停顿时嗯嗯地应付几声,黄少天竟然没发觉,于是就这么畅快地聊了下去。

他陆陆续续抽掉半盒烟,喝了四杯水。

黄少天去睡觉之后,叶修把窗户开得更大一点,散了散房间里的烟味。这段时间他已经不会抽得这么凶,这晚上熬了夜,于是不知不觉就放纵了一点。

他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夜景,深蓝色的天空被灯火映得一片空茫。有风,风很温和,吹到脸上的感觉湿润而舒适。

叶修闭上眼睛,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直到他再也闻不到房间里的烟味,便拉上窗帘,匆匆地洗了澡,脑袋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而现在,当叶修醒过来,才发现房间里烟的味道还是淡淡的,让他感觉到些许不适,仿佛彻夜狂欢过后第二天不得不面对满目凌乱的残局。

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确实像一场狂欢。这是指,跟黄少天打的那些——他可以不用考虑他人,不用介意输赢,只是打,为了自己而打,为了享受比赛的快乐而打。

叶修换了个姿势,继续躺在枕头上,他想,他这么多年一直在追逐的,也不过就是这么单纯的东西。

然而是从什么时候起,这种纯粹的,天然的,无忧无虑的快乐,带上了一层逃避现实的性质。这不是外界加诸叶修的要求,在叶修心里,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游戏,为什么要从事职业选手的工作,这份工作中他真正的快乐所在是什么。那种快乐始终如一,从来没有过任何更改。

但是,那不够。

仅仅以它为唯一的目标,仅仅追求自身的成长和胜利,走到极致也不过就是出来个单挑无敌的个人英雄,这样的英雄对于一支队伍的胜利来说并不具备多么正面的意义。合作,从网游到比赛,是隐含在荣耀这个游戏中的一条核心铁律。即使也存在他跟苏沐秋在山崖上两个人抵抗千军万马的故事,那也是因为这种情况太特殊甚至太幸运,才得以被他深深地记住。

而在职业比赛里,既然团队赛在任何一场比赛中都是最重要的部分,一个人就不可能不把自己的胜利寄托于集体的胜利中,不可能不把自己的快乐建筑于集体的快乐上。

所以那种单纯的个人胜负带来的快乐,只需要考虑自身、环境和对手的简单比赛,虽然激烈,虽然享受,也无法作为全部的精神寄托。那只是他紧张而压抑的生活中一些喘息的机会,甚至已经不能成为他成就感的来源。

他太容易从中得到快乐和满足了,但是他不能止步于此。


叶修抬起手臂,把手腕搭在眼睛上。天气很舒适,阳光很舒适,风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白天的风和晚上的气质截然不同,热烈而直接,带着被太阳晒暖的气息。叶修恍然间意识到,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追溯过从前,一直追溯到他的职业生涯最开始的地方。

承担责任并不是他的原意,没有人生来就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担负什么。对于叶修而言,他就是想有一台电脑,让他安安静静地趴在前面玩游戏,打比赛,有没有回报都无所谓,他可以这样打一辈子。

但是为了赢,为了满足规则,为了让自己和队友可以打得更舒服,他不得不把越来越重的东西扛在肩上。

因为这些事情除了他以外,无人可以完成。

他对此甘之若饴。

但是为什么它会变得越来越难呢。为什么就只是想清清静静地,心无旁骛地带着队伍每周打一场问心无愧的比赛,会是这么难呢。其实这些责任,如果只是基于游戏本身,并不会让叶修感到厌烦或者疲惫;但为什么这还不够,为什么如果他想继续打下去,继续把他那点本分的理想和追求维护下去,他就必须费尽心思地去玩心术,弄权势,铺人脉,抓派系?这些东西,究竟和他追求的胜利,有没有一点点关系?

可他现在面对的情况是,跟他同处一个战壕的战友乐此不疲。他要活下去,就不得不陪着他们玩。如果不陪着他们玩,就只能被他们玩弄在股掌之中。


叶修抬起手,目光定定地看向天花板的方向。

他终于还是不得不想到头天晚上回来之前,他和陶轩的那次谈话,以及远在这谈话之前的半年里,他所做出的全部挣扎。


在这个赛季到来之前,叶修心里一直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认知。每个人,不管性格如何,权力和地位怎样,既然处于他的位置上,就必然会有着最基础的为自己所处位置负责的意识。这种意识或许强烈或许淡薄,但一定是有的,否则他为什么会在那里呢。他也相信,归根结底,责任是维持一个组织运转的根本,而不是人脉、关系这种东西。所以,一个组织或许有优点有缺陷,有不同的利益主体和独特的权力结构,但只要能运行下去,这种责任意识便一定会广泛存在。

更何况这是在嘉世。陪伴他多年的嘉世,跟他一同生长起来的嘉世。他亲眼看着无数同事来了或走了,看着不同的部门在工作中从生疏到熟稔;他也清楚每一位队员的性格和习惯,熟悉他们从懵懂的训练营菜鸟到经验丰富的职业选手的全部成长历程,他看着他们长大,甚至每一个人都是他手把手地教出来的。

这样的团队和这样的俱乐部,在叶修的认知里,永远也不会存在清楚自己责任,却坦坦荡荡地无视它乃至嘲笑它的情况。

对这些人来说,能力不够,性格分歧,或许。

渎职,永远不可能。

他的这个认知,在第七赛季到来之后的几个月,在他经历过的无数个大到比赛小到工作细节的事实面前,彻底被推翻了。

叶修有时候会觉得,这时候的嘉世看起来像一个精致无比的机械摆件,每个部位仿佛都在有条不紊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实际上它已经造不出任何东西。而他所领导的这支战队,这个摆件里最核心的部分,看上去依然精密完美,巧夺天工,实际连材质都换成了纸糊的,不需要多大的力量,风一吹雨一淋就垮了。他的队友在比赛中的状态有时涣散得有如梦游,甚至出现过叶修已经不再在他们身上寄托希望,反而在苏沐橙的配合下能杀出一条血路的情况。

事实上叶修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努力,即使它已经被多次证明无效。如果温和的劝说会被队友们联合起来消解,他也不惮态度激烈地进行批评;如果简洁有效的指挥被故意拖延甚至影响战局,他也不介意把对方的错误用明白的语言在队内聊天频道里公开告知。队友多划水一点,他就打得更拼一点;如果比赛局势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他就会尽量选择容错率更高的打法,不再把希望寄托于所有人精密的配合上。他不再关心嘉世和外界对他的状态和嘉世成绩到底是如何解读,但是他会在与各个部门的合作中采取更加强势的态度,那是抵抗陶轩给他带来的负面影响唯一的办法。他从没放弃说服和沟通,他相信不管对方基于什么立场,只要沟通得足够到位,双方能够取得利益方面的妥协,他的意愿就一定会较不沟通的状况得到更进一步的满足。

他并不确信自己一定能赢,但是他要在这场内部斗争中生存下来,带着嘉世一起。

叶修不是看着大厦将倾站在一边袖手旁观的人,更何况这个大厦本身就是架在他肩膀上。

反抗命运一向是他的长项。

——他没有成功,但是也暂时没有失败。嘉世这个赛季比起上个赛季来,整体状态下降得不止一点半点,团队基本上已经没有配合可言。可是就在这些不堪入目的比赛背后,还勉强地保持了一定的胜率,尽管有相当一部分是叶修抛弃了平时的打法,采用奇诡的战术设计或者简单粗暴的实力压制才换来的。

但这是不够的。这种状态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满足,即使是嘉世的对手。叶修自己所追求的“生存下来”,必然也不是以这种方式。

他清楚这一切背后的那个罪魁祸首,甚至也能察觉到他的目的所在。

但叶修的心态始终坚定,走,不可能,陶轩也不会放他。他有一个多年朋友,在嘉世越来越多地放出指责叶修的声音之后琢磨清楚了他的状况,曾经跟自己的俱乐部提出建议,也得到了俱乐部的支持;但是在这个俱乐部和嘉世接触的时候,却被极其坚定地拒绝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叶修不知情,直到他的朋友私下里跟他透露口风时才得到消息;但是有趣的是,这个俱乐部的意向,在叶修得知之前就已经在荣耀相关的论坛里,作为叶修意图抛弃嘉世的证据,被隐晦地爆料了出来。这个爆料最后还是辗转传到了叶修耳朵里,叶修几乎立刻知道了它的始作俑者是谁,他能做的也只有笑笑,然后就这么让它过去。

他不想走,也走不了,偏偏他还要留在嘉世继续打下去,那么除了跟陶轩重归和平之外,再没有第二种办法。但是,陶轩逐渐找借口回避见他,即使谈话也避重就轻,永远不肯触及实质。叶修和他提到的问题他不承认,要么虚情假意地安抚一下,要么干脆就通过对叶修的指责反击回来。几次之后叶修摸清了他的路数,也就不在这方面抱期望。

这种感觉荒诞而无力。生活在嘉世这个组织严密的体系里,仿佛生活在真空中,他发出的任何质疑的声音都被吞没。但这真空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着力为他营造出一种他还在现实世界里的假相。

世界很正常,他们也很正常。每个人都恪尽职守,兢兢业业。

如果再有问题,那就是你的错。


叶修依然保持着躺在床上的姿势,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出来。这样下去嘉世到底会走向哪里,他的命运又会怎样,他暂时看不到未来,能做的也只有走下去,即使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也只能这么走下去。

但是他终究低估了自己忍耐的极限。

头天晚上更早一些时候的比赛里,在嘉世已经快要扭转开局以来就存在的不利局面的时候,因为刘皓的暗无天日过分纠结于跟对方选手的缠斗,回援不力,一直在自己身边支撑的张家兴的织影被击杀,导致嘉世的最终溃败。

如果刘皓当时听从了指挥,及时赶回来配合的话,这将是很漂亮的一次反败为胜。叶修相信以刘皓的能力,也能够读懂发生在他、苏沐橙、张家兴这一块的战局才是比赛的关键,与其说他是失误,倒不如说那是他一次清晰的利弊权衡,他权衡了整场比赛的胜利和他个人能力的展现,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果然如他所愿,在织影被击杀之后,暗无天日也解决掉了自己的对手,这才匆匆赶回来。但这是一次极其失败的交换,嘉世的颓势已经不可扭转。

更让叶修感到意外的是,陶轩出现在了赛后的休息室里。他语气和蔼地慰问了这场比赛的所有队员,甚至包括叶修在内;然后他重点表扬了刘皓,夸奖他不会轻易放弃的精神,以及“打出了这次比赛最大的亮点”。他说话时叶修始终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一角,沉默地听着,没有插一句话;直到他发言结束,叶修才开口,从战况出现转机开始,条理分明数据清晰地把比赛的这一段重新还原了一遍,他没有带上任何感情色彩,言语之间却把刘皓的问题说得明明白白,彻底地否定了陶轩的说法。

休息室里鸦雀无声。在普通队员看来,这是老板和队长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发生这么明显的针锋相对,还是队长直接打老板的脸。大家的心思已经不在比赛本身,而是都在想着这个局面如何收场。陶轩脸色难看得像是要杀人一般,他盯着叶修,叶修也不带一丝退让地看着他。

这个尴尬的夜晚终结于工作人员过来邀请嘉世的发言人参加记者会。陶轩终究还是没把话说得太难听,只是意有所指地提了提最近的成绩,叶修身为队长的职责,又鼓励了大家一番,便走了出去。叶修紧随其后。

两个人无声地并排走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一起回了陶轩的办公室。

那个时候,叶修心里清楚,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摊牌机会了。


叶修终于还是从床上坐起身。躺着回忆不愉快的事情久了,就连躺在床上都渐渐变成了折磨。他打开房间里的电视,调到电竞频道,选择了头天晚上嘉世那一场的记者会,把音量调大,然后走去洗漱。

他洗了几把脸,拿毛巾揩干净脸上的水珠。然后挤牙膏,接水,含了一口水到嘴里,吐掉。他把牙刷放在齿列之间,听到外面传来刘皓熟悉的声音:“在我和郭阳执行战术任务的过程中,因为叶秋队长错估了敌人的安排,没有形成有效的防御阵型……”

叶修在心里笑了笑。他又想起头天晚上跟陶轩的这次对话。千篇一律的开头:阐述事实,请求沟通,假意安慰,严厉指责。

但这次的结尾不同以往。

叶修还记得到最后自己说了些什么,陶轩又回了些什么。


“适可而止吧,不要弄得不可收拾。一个团队如果真的涣散下去,不是一年两年能救回来的。成绩打不出来并不是一个两个人的问题,你继续把这种风气推波助澜下去,还能挽回吗?你打算怎么挽回呢?”这是他的话。


叶修垂下眼睛,随着刷牙的动作,他尝到牙膏泡沫在他舌头上泛起的清苦的味道。


他想起来,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看到陶轩笑了一下。

在叶修的记忆里,他还从没有看到陶轩露出那么轻蔑的笑容。

“只有能力不够的人,才会觉得不可收拾。”陶轩说。

“讲大话没有意义。你没有真正带过队,团队意识的建设是个漫长的过程,不是你给些利益就能做好的。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叶修说。

陶轩摇摇头,脸上是一副相当无所谓的表情:“你错了。知道什么是不破不立吗?而且你始终就没有读懂局势,在现在的环境里,只有能适应竞争的队伍才能生存下来。我倒是想提醒你,叶秋队长,一直在过去的成绩里睡大觉,是不可能带领一支队伍走向胜利的。”

“别高估自己,老陶。养虎为患,当心被反噬。”叶修说。


叶修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又反复含了几口水进来,吐掉,把牙刷在杯子里涮干净。


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陶轩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笑话一样笑了起来,他这次笑得倒是真诚,甚至称得上开心:“没错,养虎是会为患啊,要不然嘉世这么多年也不会不按照我的路子走。所以我现在聪明了,只养那些听话的了。”

叶修盯着他的脸:“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拿队伍的成绩来做赌注。”

陶轩微微笑着,朝叶修走过来,拍拍他肩膀:“不要推卸责任了。难道队伍的成绩不是在你手上吗,我的叶队长?”

——这晚上的对话就此终结。那之后连客套都没有,叶修心里明白,客套是没有意义的,就像和平终究也是他的妄想。

他跟陶轩,几年朋友,几年合作伙伴,也曾亲密无间过,也曾同生共死过。而从这天晚上起,可能永远也不再有沟通的必要了。

他无言地转过身,推开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叶修把牙刷放在牙杯里,在洗手池上摆好。他看了看电视上的时间,刚过中午,食堂里应该还有饭。他把手浸湿,沾着水胡乱抚弄了几下头发,把翘起的头毛弄顺,然后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一个苍白的二十五岁的青年。

这个年纪不算大,不少人还在学校里读书,真正的人生尚未开始。即使放到电子竞技的领域里,也不算老,至少叶修觉得自己还年轻,还可以打很多年。他身体健康,精力充沛,经验丰富,意志坚定。哪怕把他的这些经验、素质、天赋之类的条件去掉,仅仅评价他这样的年纪,这样一个人——叶修仍然可以说,他还年轻,还有无数的可能在前面等他,有无数的成绩等他去创造。

叶修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真的还有这样的可能吗?

它们真的还像他本应期待的那些一样美好吗?


叶修去餐厅草草地吃了午饭。他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去训练室继续整理比赛视频,他找了个无人的走廊,静静吸完一支烟,然后去了训练营。

周末的训练营是俱乐部里最热闹的地方。看到他走进来,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地兴奋起来,有的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有的只是把期盼的目光投向他。俱乐部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毕竟还没有渗透到这里,他依然是这些孩子们无可争议的神。

叶修和训练营主管打了招呼,又简单地维护了一下秩序,让大家安心练习,他待会儿会一个个考察过来。然后,他走向某一排的角落,径直来到某个少年的身边。

他看着这个少年做完了一整套基础训练。少年的心态很好,即使察觉到他在旁边看,手下的动作也没有受到影响,完成得非常顺利。

叶修在心里笑笑。他回到主管旁边,接过他手里的训练营记录,开始照他刚刚承诺的那样,一个一个地检查这些孩子们努力的成果,然后开始陪着他们打指导赛。打完之后,他还针对孩子们的表现进行点评,指出他们的优点和应该提高的地方。这个过程很漫长,一场场打过来,天色也逐渐暗了下去,大多数走读的孩子已经回了家。那个少年的指导赛也早就打完,但他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跟其他几个孩子一起簇拥在叶修身边,听着他耐心的讲解。

直到最后一场指导赛结束,叶修察觉出自己的肚子也饿了。还在训练室的几个孩子虽然留恋他,毕竟还是要去吃饭,于是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提交训练结果,关闭设备。叶修也关掉自己那一台电脑,走到那少年身边:“邱非。”

邱非迅速地站起身:“叶秋前辈。”

“坐。”叶修拍了拍他肩膀,在他身边坐下来,“你还在上初中?”

“是的,”邱非飞快地回答,“今年夏天毕业。”

“有什么打算?”

邱非信任地望着叶修:“我想当职业选手。但是,也想听听您的建议。”

叶修点点头:“这个决定很重要,关系到你接下来的人生选择。所以,我希望你在跟家人充分沟通后再作出决定。你的天赋和个人意识都很好,各方面素质都很优秀,但你这两年一直是走读,没办法得到非常好的指导和训练,基本功还不够扎实。”

“我不能保证你什么,不能保证你一定出道,或者在战队里有稳定的位置,或者在职业圈里会有什么样的前途,这些都取决于你自己。”叶修接着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有成为职业选手的天赋和能力,你的心态和素质都是同龄人中最优秀的。如果你选择这条路的话,我会尽我所能,毫无保留地教你,在一切方面。我不承诺你未来,未来是你自己走的。我能承诺的,只有我能做到的那些东西。”

“这条路有风险,有时候会需要看运气,有时候也会被各种各样的因素干扰。但总体来说,你已经具备了这样的素质,如果你真心热爱这个游戏和这种比赛形式,那么,它仍然值得一试。你不要着急做决定,还有几个月。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它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你到底为什么才要选择做职业选手,为此付出的代价你能不能承受,如果没有预期的结果,你是不是还要这样选择。等你有了确定的答案,再来回答我。”

“我会一直在嘉世等你。”叶修站起身,说。

邱非目光闪动,他看着叶修,似乎很有冲动立刻回答他,但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几天后,他找到叶修,以一种非常坚定的态度跟他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叶修并不意外。或者说,从他在训练营里发现了这个少年的那一天起,他就隐隐感觉到,这是那个少年必然会做出的决定,就像他当年必然也会踏出离家出走的那一步一样。

叶修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他只是笑笑,依然拍拍邱非的肩膀:“那就好好准备毕业考试,但不要松懈了平时的练习。从这个暑假起,开始在训练营这边进行全天训练吧,到时候找主管办一下手续。我会好好地看着你的,但是最重要的还在于你自己。”

邱非轻轻地点头:“我明白,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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