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叶年下]瞒天过海（48）
（48）
刘皓背上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在叶修面前，他自始至终都装得非常纯良，就是一副锐意进取的新人模样，而且他也很确信张家兴那个蠢货不会在叶修面前传话。他做任何事时都已经考虑过最坏的后果，这后果一旦发生，在叶修或者其他人面前他能不能自圆其说。一个人想要混下去，什么最重要？让人觉得无害最重要。他这一年韬光养晦，每层关系都把握得很好，在叶修面前也刷出了不错的声望，怎么就能毁在这么一个眼神上！
无论如何，这种关键的时刻，他是万万不能得罪叶修的。刘皓立刻换上了茫然无辜的表情，努力营造出他只是沉浸在失败的糟糕心情里，并不是刻意针对叶修的场景。
但还没等他开口解释，叶修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难过，胜负都是常有的事。我们的未来还长着。”
他语气非常温和地说完这句话，就拉开门走进去了。
刘皓又在门外站了好久才回过神。
两世为人啊，太险了，他想。幸好叶修足够傻，没发现他的真实心情。但是他转念又想，他是真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不愿意戳破，给他个面子？要是后者的话，那叶修的心思也够深沉的，很可能他不动声色，但已经开始提防自己了。他对自己的提防还少么？要不是他跟苏沐橙的搭档……
刘皓咬牙想着，转头朝通道外面走去。
嘉世第五赛季的夏休期，就在总决赛结束不久的某一天开始了。叶修带着队员们给季后赛的所有比赛做了完整的复盘，以嘉世参加的几场为重点，也对其余的比赛进行了分析，尤其是微草夺冠的那两场。
然后，像之前的所有夏休期一样，叶修没有跟队员们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誓言和鼓励，只是惯例简单叮嘱了几句，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解散了。
大部分队员都回了家，但俱乐部的工作还是照常运行。这段时间，虽然一直没有出面，但有一个人的感受甚至比嘉世很多队员还要心寒和愤怒。赛后他没有出现在备战室里，而是直接让后勤订了机票回到H市；之后也再没有出现在战队指导工作，因为他很怕一旦控制不住情绪，会跟叶修产生前所未有的冲突。
陶轩。
第四赛季，嘉世在总决赛中惜败，陶轩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加上嘉世多年根基还在，常规赛成绩也是第一，所以下个赛季的商业合作虽然远没有达到他预想中的水准，但相对上一个赛季也没掉多少；可他没想到这个赛季连总决赛的门槛都干脆没摸到。
他记得赛季刚开始不久时叶修给他们打的预防针，但当时他觉得叶修是客套，现在回想起来更像是预先脱罪。陶轩自己一个人暴躁了几天之后也逐渐冷静下来，与此同时，他的意志也渐渐坚定，他清楚，自己对叶修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该是慢慢做出改变的时候了。
本来叶修跟他的理念就一直不合。从个人的发展，到对比赛的看法，相处时间越长就越能发现分歧。陶轩之所以一直忍让，也只是看在他能带着队伍出成绩的份上，现在连唯一的用处都没了，他还有什么价值？人都是很现实的，你总得给我点留着你的理由吧？
可要是就这么把叶修扫地出门，那也实在不可能。嘉世现在所有的无形资产，成绩，荣誉，商业价值，观众和粉丝，几乎都是在叶修带队时建立起来的，有形的那些叶修带不走，无形的可都是跟着他跑的，陶轩要把这些东西留在嘉世，就不可能让叶修这么走掉。就算是走，也得让他把这些东西都老老实实地从身上剥下来，留在嘉世，再净身出户。
——这还是纯从利益方面的考量。陶轩可不认为这些年跟叶修只有利益之间的来往，感情上他也伤得他够深了。叶修不肯接代言，不肯露面，好，他能接受，他来处理这些，只要他能闷头给他打成绩就可以。那么第四赛季是怎么回事，第五赛季又是怎么回事？不要拿比赛概率战队换血来给他当借口，他是老板，他不想听这些借口，他要的就是结果，打不出结果来那就给他滚！
陶轩每次想到这件事都满腹委屈。其实他是那么势利的人么？他从来不是。他要的一定是叶修给他拿到冠军么？也不是。他愿意对多年的朋友这么狠么？当然不愿意。
这已经是他妥协之下的选择了，本来叶修可以按照他的想法来，那样他不需要把叶修和自己都逼到现在这种无路可退的程度。以叶修的形象和过往的成绩，以他的能力和性格，轻轻松松就能成为这个圈子里含金量最高的那个招牌；哪怕他再也拿不了冠军，多搞些龙抬头那样的噱头，再拿几个最佳搭档、MVP之类的奖项，就可以让嘉世随随便便地活得很漂亮，不需要每年靠着冠军来吊那一口气。而且这件事只有叶修能做到，苏沐橙不行，谁都不行，因为他才是嘉世的核心，无可取代的那一个。
陶轩想来想去，时而狂暴时而愤懑，他觉得他对冠军的偏执程度，全都源自是叶修跟他之间多年形成的隐形契约，他不想当坏人，实际上他才是那个受害者。不过这么多年陶轩倒也习惯了，真下定决心，也就是那么一两天的事。
做起决策来他就冷静得多了。陶轩没跟任何人商量，他相信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嘉世。他先想好了他要达到的两个目标。
第一，他要叶修走人，同时他还不能对嘉世产生任何剧烈影响，无论是内部的，还是外部的。
第二，就算叶修走人了，他跟嘉世毕竟牵扯太深，去到哪里都会对嘉世造成威胁。所以他要的不仅仅是他离开嘉世，是他消失在这个圈子里。——以不违法的手段。
只有保证了这两点，剥离掉了叶修这个不良资产的嘉世，才有可能做到利益最大化。
一旦确定好目标，剩下的就是计划和实施。这并不难。陶轩没必要亲自动手，他一个经营层面的老板，要动战队的核心，自己下手也效果不大，有时候外力作用越狠内部就越坚固，反之，真想让它烂，当然是从里面烂起来才更快。
陶轩想起这个赛季中途，他曾经让崔立分别安排过跟三位新人的谈话，老板嘛，对于战队成员总是要做好思想工作的。有一个叫刘皓的让他印象深刻，这个人太聪明，聪明得让他讨厌，然而揣摩迎合起他的心思来却极为精到。他跟叶修不一样，跟那两个傻呆呆的新人也不一样，分得清轻重好坏，只要好处上面不亏欠他，是可以拿来用的，甚至会很趁手。
没必要把自己的意图表露得太明显，甚至没必要让这种货色知道前因后果。暗示给他一个方向，稍微流露出一点态度，他就会兴高采烈地朝着那个方向奔过去了。让他先打打头阵，把战队那里咬得松动起来，等必要时他这个老板再出马，轻描淡写地表个态，不光不会让自己身上沾一点点脏，也显得更有说服力。
陶轩打定了主意，给崔立打了个电话：“那个刘皓回家了么？……好，让他下午两点来我办公室。对了，从现在开始，战斗法师选手给我留意一下，要年轻的，刚出道或者训练营里的那种，太出色的其他职业也可以考虑。这事做得保密点，别让任何人知道。……去吧。”
这个夏休期叶修当然又没回家，继续留在俱乐部里发光发热。这一年发生了让他相当郁闷的一件事。他第二赛季认识的对手，再从对手渐渐变成朋友的百花战队队长孙哲平，于第五赛季结束后退役。其实孙哲平赛季中期就因为手伤离开了赛场，但是在赛季结束后才宣布退役，可以想象中间经历了怎样过怎样的努力和不甘，终究还是不得不向现实低了头。
听到他退役的消息之后，叶修借苏沐橙的手机给孙哲平打过一个电话，他想着以孙哲平的性格，如果不想接的话他就会挂断，但是对方接起来了。
叶修报上名字之后两个人在电话里对着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以两句平淡至极的告别结束。一个人离开了，其实说什么都没有用，如果真有走的那么一天，叶修也不介意是否有人会惦念着自己。但孙哲平算是职业圈里难得和他极投脾气的人，他们平日里来往并不密切，甚至还没有这两个赛季新出道的几个小孩跟叶修热络，但是叶修非常喜欢他的性格，为着这多年的交情，他也有资格在他离开的时候送上一句祝福。
也仅仅是祝福。接下来的路是他自己的，每个人离开这个圈子之后的人生，都和圈子里的人不再真正有关。
叶修沉郁了几天。但这种心情不会表现在他脸上，正是夏休期，他该吃吃该睡睡，还经常昼夜颠倒，除去和苏沐橙吃个饭，跑跑训练营之外，跟其他人都是线上联系，所以没有人察觉出来他情绪跟往常不同。
他某天又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得知叶秋这个暑假没有回家，但父母也不是很想念他，因为春天的时候借着休年假的机会一起去英国看过他，顺便玩了几天。叶秋很好，学业依然很重，在当地也交了不少朋友，不过好像还没有谈恋爱。可能是那边水土和食物的原因，变得更壮了，刚见面差点没认出来，气质也更开朗了，之类的。
叶修从母亲的话语里拼凑着关于弟弟现时形象的碎片，在脑海中捏出一个模样，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无声地笑笑，将他抹去了。其实如果一定想看到叶秋的样子，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可以托苏沐橙加母亲的微信，按照他对母亲的了解，她一定会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晒儿子——在和叶秋没有闹翻时，叶秋跟他吐槽过这件事。
但是也没有那个必要。他只需要在想象中见过叶秋就够了，如果看到现在叶秋的真实样子，他要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对待那张脸，要怎样去解读那张脸上的表情，继而揣测他这段时间的经历和心态，猜测他是否已经放弃和淡忘，是否心安和幸福，以及，他到底还有没有立场进行以上一系列的心理活动——这些问题，叶修全都无法回答自己。
决绝地斩断跟叶秋一切关系的是他。而叶秋始终遵守着他的承诺。
那么自己还有资格去想念他吗？还有资格向他致以永不开口的问候吗？甚至，他还有资格为他那一天对叶秋的伤害而感到愧疚吗？这些问题，在过去那极度忙碌的一个赛季里叶修没有时间想，现在有时间了，他却没有办法想。
这些心思原本都不在叶修的计划里。那一天的话他说得无比坚决笃定，而说出口的那一刻，他曾经以为，无论叶秋给他怎样的回应，是哀求还是否认，抗拒还是接受，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他确实没有在“那一天”改变心意，只是最后跟叶秋达成了某个默契；而他本以为他的心情会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就像是他的弟弟被时间的茧囊包裹起来，安全地传送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而他们同时在场的世界、这个世界中所有存在的事件和心情，也会随着这次远离一并停止。
等叶秋完成了自己的承诺而返回的那一刻，世界将重新恢复运转，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那个不会对他再有任何荒谬想法的弟弟，于是那个荒唐伤心的故事便可以被当作从未发生。
这些原本是叶修的设想，然而他发现他错得离谱。叶秋已经离开了，但是叶秋相对于他的时间并未停止。他依然活跃在叶修的记忆里，并且不是曾经那个纯洁无辜的他，而是没有错过一个事件、没有漏掉任何一处和叶修彼此伤害的细节的他。改变更多的是叶修自己。在逐日淡忘掉叶秋曾经惹他生过的气、伤过的心之后，他越发清晰地记得，那一天和那一天之前，他曾经把多少侮辱和攻击性的语言投掷向叶秋，又在他身上造成了怎样完美的效果；以及，在这一切的最后，他又是采取了多么有效的一个行动，为这件事划上了怎样干脆狠厉的一个句号啊。
后悔吗？不后悔。叶修几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答案从没有变过。
那么，心疼吗？
叶修无法回答。
无法回答的原因在于，只要一想起那天叶秋的表情，叶秋红着的眼睛和看他的眼神，叶秋对他说过的话和说话时近乎抽泣的语调，以及他记忆里遥远的和切近的，跟叶秋有关的每一个场景和画面，叶修就再清楚不过，瞬间浮上来的那种感情的唯一命名是什么。
然而一旦承认了它，也就意味着在否定上一个答案的合理性。
无解。
叶修甚至觉得这种感情都假惺惺的。既然做了，就得承担它的后果。这一切难道不是如自己所愿么，他又有什么心疼叶秋的资格？而如果他都这样想，那么远在英国的叶秋又会过得怎么样——不能再想下去了。
已经做出的牺牲不能白费。一切想法归结到最后都是无声的，不会变成任何行动，而叶修最激烈的表示也不过就是给母亲打一个电话，并在电话里从不主动提到叶秋的名字，如果母亲提起，他也就听一听。这符合叶修的道德。想法如果只是想法，而不付诸实施，那么它的存在应该得到包容。
他只是想念叶秋。“想念”，而已。
他在现实里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就比如战队，队友，比如那天他看到的刘皓的眼神。
叶修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是用了一种比较平和的方式应对过去，但结合刘皓这个赛季的表现，他已经做出了判断，刘皓在赛场上始终无法做到他期望的程度，跟他个人的悟性也许关系不大，很可能是跟刘皓对他的看法和心情有关。他对刘皓的脾气比较了解，这个孩子心思很多，负面情绪严重，遇事容易往坏里想。而且比赛之外的想法很杂，虚荣、浮躁，还有点半瓶子晃荡。如果能虚心改掉对比赛不利的地方也还好，但他又不是真心喜欢自己，甚至说得上叛逆，这样的话，有时候对他的建议，他就很难听得进去。
其实这些叶修一直都知道，之所以没有非常严肃地拿出来处理，一是因为这一年刘皓的成长很快，叶修教他的东西他绝大部分都在听，所以麻痹了叶修的判断；还有一个，他没想到刘皓对他的厌恶已经到了那种程度，如果不是偶尔撞见那个眼神，叶修还以为经过一年的相处，他们之间已经足够信任和了解，不会再有当初那种隔阂感了。这并非他粗疏大意，刘皓确实一直把他的感情隐藏得很好，学习的时候也足够认真。
但现在他既然发现了这件事，并且它已经阻碍到了嘉世团队的配合，叶修就必须着手去解决。这种涉及到人际关系和个人想法的东西并非本质上的问题，不需要动用太激烈的手段，叶修还是以一种比较积极的心态来应对的。他知道这个夏休期刘皓暂时还没回家，他也经常在训练室跟他打指导赛或者练配合，为此还深深地感到欣慰过。刘皓有这个上进心的话，只要把比赛里的私人感情抛下，把偏离的意识修正到位，那么，应该就能更好地继续成长下去。
至于郭阳和张家兴，也许也存在类似的问题，等他们回到俱乐部之后再一一谈话就好。
叶修找了个时间，来到刘皓宿舍，敲了敲门。刘皓把他迎进去，脸上挂着笑容：“叶哥，什么事？”
“没事，想跟你聊聊天。”叶修平静地说着。
“好啊，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去。”刘皓说着，心里却想起几天前陶轩跟他的那一次谈话，和谈话中那些听上去毫无破绽，实际相当险恶的暗示。他这么机灵的人，怎么会听不出来。——其实还有什么可谈的呢？浑然不觉自己命运，还在这里对自己指手画脚的人，也未免太可悲了。
不过，也没必要打草惊蛇，毕竟陶总也特意叮嘱了他，“一步一步来，别着急”。他当然不能让叶修发现，底牌提前揭开就不好玩了，要继续装下去，像之前那样虔诚、好学、天衣无缝。刘皓默默地想着，隐去了嘴角那丝轻蔑的笑容。
tbc
虽然今天双更，可是因为写得有点累，明天不一定更了=w=
